十二 (续)
这天夜里,土娃兴奋得睡不着觉,在牢房里走来走去,不知如何是好。无意中,一只脚踩在了柯尔森住过的黑席子上。这让他立刻想起了那个滔滔不绝的环境卫士来。他现在人在哪里?还在这座地牢里吗?他对自己说:一定要想办法把他也救出去,决不能让他留在这个鬼地方!土娃突然担心起来,倘若他吃了明天晚上的牢饭怎么办?此刻,他突然担心起柯尔森的安危来。可是怎么救他呢?土娃无计可施。
次日早饭时分,送饭的鸟人用铁勺先敲了几下牢门,打开小铁窗,递进来一碗黑饭。土娃隔着窗口看见了这个鸟人,发现他很面生,可能是新来的,就计上心来。他对那鸟人说:
“这里有一样东西是‘环境疯子’的,你能不能转交给他?”
“交给‘环境疯子’?”那鸟人说,“就是整天在地上写写画画的那个?他在底层,离这儿远着呢,我不去那里!”
黄仲仁听鸟人这么说,知道原来柯先生还关押在底层的牢房里。他得想办法套问出具体是哪一间。他见这个鸟人要走,正无计可施。谁知这个鸟人又侧过脑袋问:
“嗨,你有钱吗?”
“没有。”土娃说。
“没钱,没钱你扯什么!”那鸟人很不高兴,提起饭桶就走。土娃猜想这个鸟人不了解自己的情况,就把心一横说:
“嗨,你回来!过几天我就有钱了。”
那鸟人收住脚问:
“真的?”
“过两天,我家里人会把钱送来。”土娃说。
那鸟人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打开瓶盖,喝了一口。空气里马上散发一股子奇怪的酒气。
“量你也不敢骗我!”
黄仲仁见他信了,忙问:
“他关在哪一间?”
“最里面的那间。”鸟人脱口而出,突然觉得后悔,不该说出来,“别问啦!没给钱就想问这问那!”
“我又跑不掉,你怕啥呀?”黄仲仁说。
“对呀,”鸟人想了想说,“我有什么担心的!东西呢?”
“晚饭时给你。”土娃说。
“真啰嗦。”
那鸟人提起饭桶,到下一家送牢饭去了。他用铁勺敲击牢门的声音渐渐地消逝在走廊的尽头。
土娃一直期待着夜晚的来临,脑子里不停地在想:这一刻,光亮子、天仙子和童智子在干些什么?他们叮咛我不要吃晚上的牢饭,难道饭里有什么东西?也许他们要在饭里下药,会不会毒死人?不会的。他们是西域天尊和中州智人的徒弟,决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土娃焦急地等待着。晚饭时分终于到了。那个鸟人打开了牢门上的窗户,那股奇怪的酒气马上传到了土娃的鼻子里。鸟人偏着尖尖脑袋,用右侧的眼睛盯着黄仲仁,从塌陷的鼻子里挤出声音说:
“别忘了,你欠了我的钱。东西呢?”
“在这里。”土娃说。
鸟人用长着羽毛的手,把它接过。
“一块破水泥?”鸟人问说:
“这是他的宝贝。”
“神经病!”
鸟人一面骂,一面毫不犹豫地把那块水泥投进黑饭桶里。土娃看着手中那一碗黑粥,差一点就呕吐出来。他把黑粥倒进墙脚的马桶里,站在牢门后面,探听着牢里的动静。
柯尔森自从上次被转到底层牢房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黄仲仁。在柯尔森的眼里,那个粗眉大眼的中州少年是那样的无辜,那样的热情,同时也是那样的无助。刚刚被转押到底层的那几天,柯尔森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土娃被绑架的情景。他会因此而怒不可遏、夜不能寐。常言说:时间能冲淡一切。渐渐地,环境问题又占据了他的全身心。柯尔森知道,现在的中泽王朝,其行为十分下作,诬陷、绑架、杀人,无恶不做。但是,他来南域的目的,不是要推翻中泽王朝。在他看来,那是政治家们的事。他不是政治家,最多只是个环境活动家。
柯尔森回忆起自己的青年时代。从麓山书院毕业后,他没有听从恩师的建议,留在书院教书育人,而是到东都潜心研究环境问题。在那里,他一干就是五年,发表了不少学术论文。但他渐渐地意识到,只坐在研究室里著书立说,并不能解决环境问题。他要行动,要让公民、政治家和整个社会都动员起来,共同关心和保护环境。在他看来,不这样做,就不能彻底恢复蓝天白云、碧水净土的世界。他从来不想做公众人物,也不想成为政治家。他关心政治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在全域实施和推行最好的环境政策,使太极星恢复它原有的美丽风采。可是在中泽王朝的眼中,柯尔森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麻烦制造者,一个阻碍经济和军事发展的反动力量,是必须消灭的对象!所以,柯尔森也明白:他很难躲开坐牢的厄运。他不怕这种厄运,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这条不归路。从五年前决定离开中州的那一天起,他就把个人的安危置之度外。他常对自己说:人不能像飞禽走兽那样活着,而是要有理想,有意志,有追求。为了这些,去坐牢,甚至去死,也是值得的!
一到南域,柯尔森就实地考察了南域的环境。结果令他寝食难安:南域的环境已经到了危险的边沿,江河污染、空气污染、乱砍滥伐和水土流失。一片大好的南国江山被蹂躏得遍体鳞伤。人和自然的那种固有的平衡和谐,在短短的十几年里就丧失殆尽!怎叫他不痛心呢?然而,让柯尔森更加不能忍受的是,南域多数民众长期与外界隔绝,听惯了中泽王朝的洗脑教化,竟不知道环境保护是何物!所以唤醒民众,是柯尔森在南、东两域活动的重点。他也时常遇到来自民众的非议。客气的人说他迂腐,不客气的说他神经出了毛病,还有那些只顾享乐的,说他“杞人忧天,庸人自扰。”这些人都是柯尔森要教化的对象。他要把这些人从沉睡中唤醒,让他们变成像他一样的“环境疯子”。只有这样,这个星球才会健康长寿,才能为人类和其他的生物提供一个良好的生存环境。而土娃恰恰就是那种很容易被唤醒的人。他的良知不容许他逗留在那个人欲横流的世界里不能自拔。柯尔森喜欢这样的人,因为过不了很久,这样的人就会成为柯尔森最坚定的追随者和支持者。在过去的五年,柯尔森经过不懈的努力,在南域发展出了一批像土娃这样的热血青年。他们已经变成反对污染、保护环境的中坚力量。
柯尔森手里没有纸笔,也没有水泥片,只能在脑海里一遍遍地绘图推算。正在他想得入神的时候,铁勺敲击牢门的“咣噹”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送饭的鸟人把一碗稀粥递到柯尔森的手里,侧着鸟头,挤着眼睛神秘地说:
“碗里有宝贝呢!嘿嘿嘿。”
言罢,转身敲下一个牢门去了。柯尔森在粥碗里找了找,发现了一块水泥。他用破衣服把它擦干净,拿起来,发觉它在手里感觉是那样的熟悉。他仔细端详着这块水泥,发现它的一端已经磨得平平的。这让他想起了那块他曾经使用过的水泥片,匆忙之中,他把它留在了关押土娃的牢房里。毫无疑问,这一块就是那一块,一定是土娃托这个鸟人带来的。他为什么要冒险把这块水泥送给我呢?柯尔森一面想,一面不自觉地在牢房的水泥地上写画起来。他突然笑道:是了,他一定是想到我要使用它,才叫人送过来的。好一个仁厚的小伙子!
不过柯尔森关心的是大事,他没有时间在这种小事上花很多时间。他立刻把近日来,在脑子里盘算了无数次的想法,在地上推演起来。牢房的水泥地板变成了他的黑板,而那块水泥变成了他的粉笔。一忙起来,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地,半个时辰就过去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地牢里变得十分安静。这种安静和平常那种嘈闹哭喊的情景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不由人不注意。柯尔森停住手中的工作,走到牢门前查看,没有发现什么。一转头,看见了放在地上的那碗黑粥。虽然他饥肠辘辘,但是一想起那块水泥,他就没有了胃口。但他说服自己,一定要吃一点,不然就没有力气工作。他捏着鼻子,刚喝了没几口,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他正想回头看个究竟,不觉头重脚轻,跌倒在地,不醒人事了。
刚开始的时候,躲在牢门后面的土娃还能听见犯人的哭喊和鸟人的谩骂,也能听见铁勺敲击牢门的声音。后来牢饭送完了,鸟人一个个回到了狱卒室,他们开始享用由灰石洞专门为他们准备的晚饭。每当这个时候,鸟人们都会嘈嚷得很厉害,仿佛是一群叽叽喳喳的乌鸦在抢食吃。过了好一阵儿,土娃注意到地牢里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寂静,连远处秋风的呼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不一会儿,牢门突然打开了,从门口投来一个人头影子。土娃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人头和一双人手,却看不见脖子,身体和腿脚。土娃倒抽了一口冷气,不由得身体向后一斜,差一点儿摔倒在地上。那游离在空中的手从门口飞过来,把土娃扶住了。
“黄仲仁,还等什么?快跟我走!”那人头影子说。
因为人头影子背对着光,土娃看不清他的脸,但可以听出他的声音。
“你是光亮子?”土娃问。
“是呀,快走!”
那人头影子在前面领路,土娃跟在后面。刚走出牢房没几步,就听见有人从地牢外面跑过来。土娃听见一个年青男子熟悉的声音:
“亮子,快一点儿,他们有监控系统。”
昏暗中,土娃看不清楚那人的脸,但听得出来,他就是童智子。那人从黑暗中跑过来了,一把握住他手说:
“你受苦了!”
“是你,童智子!”
见了童智子,土娃不由得心头一酸,差一点儿滚出泪来。这时候,从地牢外面又走来一位白衣女子,喘着气说:
“快离开这儿吧!”
四人立刻向地牢的出口走去。土娃刚迈了几步,又突然停住脚说:
“还有一个人,请把他也带上。”
听到土娃的话,三个人都感到十分意外,同时问:
“谁?”
“‘环境卫士’柯尔森。”
“是他?他不是去了东域,怎么会在这里?”童智子问。
“是他!就关在这里!”土娃说。
“哪一间?”人头影子问。
“底层最里面的那一间。”
“你带土娃先走,”童智子对人头影子说,“我和仙子姐去救人。我们在约好的地方见面。”
人头影子迟疑片刻后说:
“好!林子见。”
童智子和白衣女子很快地消逝在地牢过道的尽头。
土娃跟在人头影子光亮子的后面,经过狱卒室门前,看见里面的鸟人们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像死了一般。光亮子挥了挥游离在空中的手,催他快走。爬上了五十级台阶,看见了地牢的大门。只有头、手和影子的光亮子,轻飘飘地来到门边,向地牢外面探了探头,然后,把手一挥,叫土娃跟上来。土娃只需要观察悬浮在空中的那双手,就能知道光亮子的用意了。他们倆出了地牢大门,经过一阵狂奔,躲进了一片树林。从这里,可以看见不远处的黑水河。这片树林仿佛受了重伤似的,树干光秃秃的,有不少拦腰折断,断树横七竖八,一不小心就会碰得头破血流。土娃有好几次差一点儿就撞在树干上,而光亮子却像一片浮云似地,穿行在树干编织的迷宫里。最后,他们来到一片砍伐出来的空地上,见四匹北域大马静静站在那里。只有头手的光亮子停在马匹的旁边。他脑袋的影子投在地面上,和树干的影子合为一体。土娃喘了几口气问:
“光亮子,你为啥只有头和手?”
一句话提醒了光亮子,他马上把隐身衣服的扣子解开,露出了穿在里面的西域白袍。
“我不是只有头和手,你看!”
土娃仔细打量着光亮子。虽然月光下他看不清他的脸,但还是能分辨得出,他是一个真真实实的人,有头,有脖子,有身体,有腿脚,而且还长得相当英俊。
“这是咋回事?”土娃问。
“我穿的是隐身衣,所以你看不见。”光亮子说。
土娃从来没有听说过隐身衣,觉得不可思议。土娃突然又担心地问:
“牢里的犯人都死了吗?”
“没有。只是暂时昏迷过去,一会儿就醒了。”
“下了药?”
“是。是我们西域生产的蒙汗药。是从一种叫曼陀罗的药材里提炼的。只让人昏迷,但不要命。至于那些鸟人嘛,可能要昏迷得时间长一点,嘿嘿嘿。”
光亮子诙谐地笑了。土娃听见牢房里关押的人都不会有事,又听见鸟人狱卒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就放心了。
不一会儿,从地牢那边跑过来两个人。前面的黑衣男子背着一个人,后面的白衣女子不时地回头,察看着身后的动静。不用说,那个背人的人是童智子,而那个断后的女子是天仙子。他们很快就来到了跟前。
“上马,离开这里。” 光亮子说。
“别急!”天仙子说,“让黄公子认认,看看是不是柯先生。”
土娃早走过去推了推爬在童智子背上的汉子。那汉子把头偏了一下,哼叽了一声。土娃借着月光打量了那人之后说:
“是他。”
土娃和童智子把柯尔森推到了马背上。童智子跳上马,骑在柯尔森的身后。白衣女子、光亮子和土娃各自上了一匹马。光亮子一声令下:
“走!”
四匹北域大马,快速地走出了秃树林,沿着黑水河河岸扬蹄飞奔,像四支离弦的箭。
土娃骑着一匹栆红马,紧跟在光亮子的黑马身后。瑟瑟的秋风、拂面的落叶和寂静的群山都让土娃兴奋不已。经历了几个月的牢狱生活之后,能在马背上体会一下狂奔的滋味,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气,真是太爽快了!
四匹马在河边奔跑了一阵之后,拐进一个偏僻山谷,两边的山岳秃秃的,没有几株树。又过了大约十分钟,光亮子命令大家在一片石林的边上下马,转过一块巨大岩石,土娃看见一个庞然大物,像是一艘船,但有双翼。光亮子按了一下白袍上的一个发光的钮扣,就听到一阵“嗡嗡”的声音,那庞然大物的后门从上面慢慢地落下来,搭在石子地上。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柯尔森抬进了船舱,把马匹拉入后舱栓好,各自落坐。光亮子坐在操作台旁,背对着土娃,旁边坐着天仙子。光亮子用游离在空中的双手,娴熟地按动着各色按钮,那艘带翼的船忽然腾空而起。土娃吃了一惊,“船”还能飞在空中。童智子见土娃有点诧异,说:
“这是西域飞行器,叫飞舟,像船似的。”
“听我爹说过,”土娃说,“只是没见过。咋一点也不像咱们的飞行器。咱们的都像鱼儿。”
“西域飞舟很特别,飞得又快又灵活。据说是他们的祖先发明的。”童智子说。
过了一会儿,土娃见大家不像先前那么紧张了,才说:
“谢谢你们冒死来救我。”
“别客气。”三人都说。
那个白衣女子拢了拢满头的银发,转过脸来,对身后的土娃说:
“我是天仙子。刚才情况紧急,没来得及介绍。”
土娃赶忙行了中州合掌礼说:
“我是黄仲仁。噢,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咋称呼你呢?”
光亮子一边驾驶着飞舟,一边说:
“她是我师姐,叫她仙子姐就行,童智子也这么叫。”
土娃叫了声仙子姐,天仙子宛然一笑,算是回答。
土娃和童智子从左右,把柯尔森夹在中间,用胳膊保护着昏迷不醒的环境先生。童智子看着憔悴不堪的黄仲仁,握住他骨瘦如柴的手说:
“自从你失踪后,师父和我们都很担心,一直在寻找你。”
土娃想起了几个月前在黄土崖和童智子见面的情景,禁不住眼圈有点发红,咽哽着说:
“我还以为,今生今世再也回不到中州咧!”
飞舟一直在爬高。月亮好像害羞似地躲在云朵的上面,只把半张银盘显露出来。
梅子 (2013-01-23 00:54:17) |
我还担心他们离不开呢。 |
夕林 (2013-01-23 13:52:52) |
梅子,谢谢你跟读!喜欢你的纪实文学! |
圆通赏花进行时 (2013-01-26 02:58:16) |
哈哈,我又猜错了!谢谢! |
夕林 (2013-01-26 03:28:54) |
因为光亮子顽皮,容易给人这样的印象。谢谢圆老花时间跟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