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响了,是帕特丽嘉打来的。“Hi,岩子,那天的火车我赶上了,向你报个平安。对不起,未能跟你好好道个别,我一定很狼狈。你说要命不要命,我们的铁路?赶紧把那《邂逅德国铁路》捡起来,继续一篇吧,呵呵。”。“呵,谢谢你啦,帕特丽嘉。”我说,“站台上没见你人影,知道火车没有弃你而去,可你那天遇到的那点小激动算什么呀,比这更要命更激动的故事多着呢,懒得笔墨唇舌了,无用!哦,你还不晓得我那天碰到的故事呢······”
那一天,我去弗莱堡,帕特丽嘉去魏玛,我们俩同车美因兹。然后,我从那里转车南下,帕特丽嘉则先转车去法兰克福机场接个人,继而与之共同北上。时间和车次都事先算计好了,一环扣一环,不得延误。哪知火车临近美因兹时,突然不明不白地调换了进站站台,由原来的5站台,变成了2站台。如此一来,原本对帕特丽嘉来说,只需掉转屁股就可了结的松快事,一下子变得慌张起来。更没想到的是,我俩乘坐的火车进站之前又在火车站外围犹豫了一阵,原本8分钟的换乘时间由此缩短至4分钟,因此造成了帕特丽嘉与我分手时的狼狈。只见她拎着沉甸甸的行李箱,抢步窜下火车,不顾一切地撒腿奔往楼梯方向,仿佛身后追逐着一颗立马就要爆炸的定时炸弹。而我干着急却使不上劲,眼睁睁地看着她步履仓惶吃力地消失在高处。
待我拖拉着自己的旅行箱爬上楼梯,来到4站台口帕特丽嘉应去的地方,只见那火车已徐徐而去,站台上未见帕特丽嘉的身影,轻轻地我为她舒了两口长气。
那天正巧是11月11日,再过个把小时,11点11分,闻名全德国的美因兹狂欢节即将在此鸣锣开张。火车站里随处可见或形单影只、或成群结队、身着奇装异服,从周边地区赶来参加集会的男男女女。因为在这里住久了,早已见怪不怪。初到德国时,冷不丁在路上或电车里遇到那么一个“出土人物”,觉得好新鲜,好滑稽,禁不住偷偷地直乐。
还有些时间,我在火车站楼上大厅里,确切地说是过道走廊,找了一个空座坐下。德国铁路改革得把候车室都改没了。几条钢制长椅零散于各色面包店,商店,书店,卖当劳,肯特鸡,自动电话机,自动售票机区间。翻了几页书,猫了一眼手表,开往瑞士巴塞尔的EC 7次列车还有5分钟就要进站了。我收好行李,步下站台。时值十一月初,气温尚在零上,而站台上则因了穿堂风,感觉比已知气温低了至少2-3 C°。该是火车进站的时候了,然而,显示牌和广播却告诉我们本次列车晚点5分。过了5分,火车还是没来,显示牌和广播又告诉我们,继续晚点5分钟。就这样,5分钟加5分钟再加5分钟,最后,干脆三五一十五又来了一个15分钟,一下子变成了30分钟。慢慢地,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透凉透凉。慢慢地,发现不仅我的车没来,其它车辆也没来。冷不防听到这样一句话钻进耳朵:火车站暂停运行,因为某某轨道有Leute*。
什么叫轨道上有Leute?几个人?什么人?这不得不让人联想起昨天卧轨自杀,死前正效力于德甲汉诺威96队的德国国家足球队守门员罗伯特·恩克。据媒体报到,恩克于11月10日黄昏6点左右出现在汉诺威东北部一个小城附近的铁路交叉口处,他把自己的奔驰越野车停在路边,然后步行至铁道近前。6点17分,恩克飞身扑向时速160公里,由不来梅开往汉诺威的4427次快车。昨日德国电视一台晚间新闻讲,恩克患有抑郁症,职业生涯和私人生活屡遭坎坷。恩克虽自1999年时起,就被认作德国足坛最出色的门将之一,但直到2007年才首次得以入选国家队。而2006年两岁的女儿因先天性心脏病早夭,对他打击沉重。2008年欧锦赛后莱曼退役,恩克成为国家队主力门将,却因骨折而无缘参加去年世界杯预选赛与俄罗斯的角逐。今年世预赛,恩克因患病毒性肠胃炎,又一次失去进入国家队的机会。······莫非有人在步恩克后尘?或是粉丝为恩克殉情?抑或因今天开始狂欢节,有人在那里装疯卖傻搞恶作剧也?我在那里胡思乱想。无论如何,冷清沉寂的站台突然变得“热闹”起来。离我仅有两步之遥,一个看上去大约五十末的妇女,忍不住跟另一个看上去大约六十出头的妇女,还有我,打开了话匣。
“太不像话了,选择这种死的方式!对此,我无法投之以同情和理解,这对那司机太不公平了,还有那许许多多的乘客!”
“可不是吗?撞上这种不幸的司机,即使经过心理治疗,也常常难以继续本行。我就知道那么一位,动辄就幻觉铁轨上有人影出没。”六十出头的妇女说。
“非要选择这种自绝的方式不可吗?”从来没有细想过卧轨自杀的后果,它不仅给家人,也给司机,乘客,以及整个铁路交通所带来的极端痛苦和损害。我想起了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林娜,想起了美因兹大学一位老教授的女儿,想起今年年初被金融风暴推向铁轮之下的德国亿万富翁阿道夫·默克勒,现在又罗伯特·恩克。“看来这是一种令人青睐的死法”,我说。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很自私,只图自己一时的痛快。”
“我就不能理解恩克的自杀,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非死不可?!”
“说实在的,我也不理解,昨晚的新闻里,我找不到半点儿非死不可的理由。”
“他患有抑郁症,谁也无法知晓一个抑郁症患者究竟抑郁到了什么程度,连他的心理医生也没察觉他有自杀倾向。”
“女儿的早夭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他始终无法从阴影中走出。”
“可他和妻子不是又领养了一个女孩吗?”
“也许是因为一次又一次不能如愿以偿于国家队门前?”
“那也没有道理去选择死亡呵,他不能丢下妻子和养女不管啊!”
“弄不好是受不了媒体的七嘴八舌呢!那媒体可以把一个人捧到天上,也可以把一个人置于死地。不知您看报了没有,那红党的前外交部长施坦迈尔把女总理麦克尔贬得一钱不值,真够呛!完全忘记了两天前他们还联合执政呢!”那50末的妇女来自黑森州,听起来仿佛是个黑党选民。大概是看到亚洲面孔中国模样,她又说:“法兰克福书展期间,整天骂人家中国人权,民主,新闻不自由,我看我们的媒体也该好好地检点一下自己了!”
哈,如果德国的媒体需要自我检点,那中国的媒体呢?一时半会的我找不到恰当的革命词汇。
火车终于来了,上车后,立马电话通知弗莱堡的朋友毛栗子,免得她在冷空气里白等半个小时。真想买杯咖啡或热茶什么的暖暖身子,可不知怎的始终不见服务车踪影。就这样,我一边咕嘟着自带的瓶装小红帽果汁,一边读着书稿。三小时之后,两杯毛栗子红糖姜汤下肚,才感到从里到外慢慢地热乎起来。
2009年11月
海云 (2013-01-10 14:53:12) |
毛栗子红糖姜汤。。。这个没喝过,听着就不错。 几年前,我住在加州硅谷,那时也出了一起高中生冲向火车自杀事件,而且更糟糕的是,接下去的几个月,接二连三的高中生们都选择以同样的方式在同样的地点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那时,不仅我,很多和我一样的孩子父母都在问:为什么?为什么自杀者如此自私?......后来,大家都注意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忧郁症!这个隐性的杀手!很多选择自杀的人都有这个问题。其实是他们太痛苦,只好选择一个最容易的手段结束这个痛苦,而在那极度痛苦的一刻,他们自顾不暇,哪里还能想到留给亲人朋友的伤痛?! |
呢喃 (2013-01-10 20:15:41) |
哈哈!毛栗子红糖姜汤就要出名了,毛栗子是德国一位作家,岩子该让她也来这里哈! |
岩子 (2013-01-10 20:59:01) |
呵呵,看着都痛,心里。。。 这本是一个我迟迟不肯放进来,很不愿意触及的话题,可它一次又一次地撞到我的怀里。 “接下去的几个月,接二连三的高中生们都选择以同样的方式在同样的地点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在另一篇“这个季节”里,我也有所提及,专家学者们把此种模仿/跟风现象称道为“维特效应”。 “毛栗子红糖姜汤”中的毛栗子是我在德国的一位文友。 |
岩子 (2013-01-10 21:05:38) |
嘻嘻~~ 呢喃替俺把题给解了。俺恐怕功夫不够,请不动喔! |
刘瑛依旧 (2013-01-13 15:00:56) |
哦,到弗莱堡去,就为了见毛栗子? |
岩子 (2013-01-14 20:00:31) |
不是就为了,也是因为俺在那里做了一个Vortrag。 |
若敏 (2013-01-16 03:55:24) |
忧郁症非常可怕。谢谢岩子。 |
萧萧雨歇 (2013-01-18 03:47:35) |
德国很冷吗---阴郁+寒冷的季节,敏感的人群中有一部分人总是很容易忧郁的。。。 |
岩子 (2013-01-18 09:23:34) |
也不是很冷。但见到阳光的日子比较少,另外,德国人不是那么扎堆。 问好,萧萧,你的诗写得真棒! |
岩子 (2013-01-18 09:25:18) |
是的,最好别染上。谢谢你,若敏。冬天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