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这个寒假整整有一个月,我想静下心来搞创作,完成一个小说中篇,素材嘛,就是我和旖旎的故事。我要把近半年我俩的关系用艺术的形式总结一下。我过去写四部曲的时候,大抵上也是基于这样一个背景。就像歌德那样,让我的爱情,“变成一首诗、一场戏,借此来总结自己”。
虽然我一开始,就把我和旖旎的交往用日记、灵感札记和随想片断的形式作了记载,还把我俩的电子邮件全部保存下来,还有我即兴用纸条写下的那些短诗(包括打油诗)的初稿,但在构思小说框架的时候,还是着实让我犯难。开始呢,我想写一个长篇,却苦于对男女主人公的爱情结局不好把握,正像我现在对我和旖旎的爱情走向尚无法预测一样。就我俩的爱情现状而言,也许写个中篇比较合适。但总归还是有个故事结局的问题呀。
那就写个中篇吧。小说的名字,暂且就叫《欲望总是致命的》。这就意味着,男女主人公的爱情结局是个悲剧。它不能不是一个悲剧,因为男主角产生了本不该属于他的爱情。他是大学文学院的50岁教授(“我”),竟然爱上了他的21岁女大学生。哪还了得!我拟定的小说结构为倒叙式。以下就是故事的开头。我先冒昧地拿出来,请读者不吝指正:
我今年50岁,下个月即十月的十八日,就是我的生日。人们常说,金秋的时节是收获的季节。可我……收获了什么呢?
国学——听说还有“大国学”呢,应该有个创始人吧?我不能确定,是不是那个在我幼时听说叫做“孔老二”的人。据传,此人说过,人嘛,40不惑,50而知“天命”。我不知道这个天命到底指什么,但我的天命,则是这样的两个致命:
上周,我所任教的学校,一个不起眼的二流大学,管人事的部门,印发下了由校长亲自签署的解聘书:“由于他不履行我校教授为人师表的本份,竟然与女大学生发生不伦恋情,造成恶劣影响,严重败坏了学校的声誉和形象。自本文件下达之日起,解除他在校内的一切职务,并且永远不得再聘。”
我完了吗?还没“完”呢:老婆要跟我离婚——我的天命时节的第二个致命!
“哼哼……教授,我的二级教授,看看吧。你也有今天!”我所在院系的头头,自称“第一责任人”的那位领导,去年才混上的四级教授,带着满当当的鄙夷不屑神情,把那红头解聘文件向我一丢,“好好看看吧!”
我拿起文件,还没瞥上一眼,却被对方传来的说不清楚的什么东西——一种带鼻音的哼哼声?——吸怔住了。这是一个55岁左右、被沧桑的岁月磨蚀得阴郁而冷酷的男人。奇特的是他那个小而尖的脑袋,却长在一个滚粗的、皮面浮肿而又有一道道横皱褶的脖颈上。他那蜡黄蜡黄的脸上,不时散发出一股子阴气,因右脸颊上那块褐色的印记(也许是胎记?),而更加地可怖了。呈三角形的单层皮小眼睛,不时放射出一道道狰狞黑魃的光。他那肥大而又塌陷的大蒜头鼻孔,不时地抽搐着,嘴里还要发出“哼……哼”的伴奏声(也许是从鼻孔里发出来的?那也说不准)——似乎要是没有这种哼唧声,他在地球上就不存在似的。
我并没有大难临头的绝望感觉,因为此事沸沸扬扬,已闹腾了将近三个月。好像我有思想准备。我只是没有料到,这样的结局会来得这么快,这么近乎于残酷。以我几十年对这个学校的贡献,我曾奢望过,他们也许会放我一马。我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纳博科夫专家,擅长美国文学史,为本单位争得了文学批评专业的博士点,还是“泛亚纳博科夫研究会”的创始人之一,现在还任会长呢!至于我的小说,那个影响力,简直就用不着说了。
“嘿嘿,我早就提醒过你:不要讲什么《洛丽塔》了!也不要搞什么纳博科夫了。纳博科夫,无论如何都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据我所知(当然你比我更清楚),《花花公子》已将他入选‘性史名流榜’了,还列第22位呢!要我看,他比萨德好不了多少。你是不是也想成为第二个纳博科夫,或者萨德?可惜呀,天不随人愿。怎么样,哎嘿,遭报应了吧?”
“我是咎由自取。”我一本正经说。
“要不是……要不是我俩是老同学,我才不在这里费口舌呢!”
“对不起,请不要这样说。我从没承认过我俩是同学。不错,读大学时,我们曾在一所大学待过。你是75级,不折不扣的‘工农兵学员’;而我是77级的。要说是‘同学’,充其量,也就在同一个学校待过一年(你们的学制是3年)。更何况,我俩根本就没怎么打过交道。在我要遭难的时候,你搬出个‘老同学’来,岂不是太滑稽了吗?”
“在你这个绯闻问题上,我是帮过你忙的。”
“是吗?那太谢谢你了。”
真诚的读者,看看我这个“老同学”,是怎么“帮忙”的吧:
我的恋情——系标准的爱情,而不是人们常说的那种“风流韵事”(我一贯是这样自我认知的),是如何败露的?在这个自亚当夏娃被驱逐出伊甸园以来,大凡恋情的“败露”,总是人间扼杀的产物。要不是我中了一个精心设计和布置的陷阱,结果断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我爱的人儿,一个美貌绝伦的小女孩儿,当然别人也是要爱的。这我清楚。我不清楚的只是我到底有多少情敌。先前我隐约地直觉到她班上有一个紧追不舍的男生。我没当回事。以我的魅力和竞争力,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可后来,事情还是出在他身上。
他跟踪了我们很久。在我出事的最后那次约会时,他带着我那位“老同学”,还有一个管学生工作的正经老女人,突然出现在宾馆房间的门前。这是一家叫“开心园”的宾馆,喜欢开钟点房间,不贵,每小时六元。我贿赂了大堂经理,一个臀部滚圆、胸前高耸的神经质女人。每次我来幽会时,都是她亲自为我们开房间的门。她真是做得滴水不露。
这一下可热闹了!我成了真正的“名人”,至少先是在校内。人们竞相传递着一个“不伦之恋”的故事:一个“老教授”,爱一个“可以做他孙女儿的女生”(我得先说一下。我确实整整大她30岁)。渐渐地,知道的人越多,信息传递的速度就越快,而且传递的内容就越来越变形、走样,甚至带有点传奇色彩。在我那些善意的同事中,流传着“真是看不出来呀,他还有这等的艳福!癞蛤蟆吃上天鹅肉啦。”“这下他完了。二级教授要被搞下来了。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而在校内各种各样的网页上,特别可恶的,是那个专门找教师碴的什么“学生评师网”,几乎是铺天盖地,如浪滚滚:“哈哈!难怪我们这位教授热衷于讲《洛丽塔》。原来,他自己就搞出了个‘洛丽塔’呀,这可太有趣了!”“教授出面跟我们抢女生,抢我们的恋人,我们可遭殃了!我们哪里是教授的对手啊。就算我们男生有年轻的优势,可也搞不赢教授的人格魅力呀!……我承认,我的魅力比不上他。”“提醒我们的男生:要像教授那样有学问,有水平,什么样的女人征服不了呢?”“不要再炒作了,不要跟着起哄了!还是老老实实读书吧。‘书中自有颜如玉’呀!”……
我怀揣着那个要了我的命的红头文件,忐忑不安地回到家中。老婆不在家。她生气回娘家了。儿子在外地读大学,想必他此时还不知道我出了事。少了一场口水战争。我暂且松了口气。
什么都不想吃。也没什么可吃的东西,冰箱里空空如也!什么事也不想做。一个人坐在我那堆满了纳博科夫各类书的“写字桌”前发呆——无论是我书房的桌子,还是我办公室的桌子,我一直都叫它“写字桌”,而从不叫“办公桌”。是呀,我老百姓一个,办什么“公”呢?
……
我善良的读者!你们喜欢我小说这样的“开头”(同时也意味着“结局”)吗?
二十八
开学头两天的那个早晨,我进入邮箱,旖旎的来信,让我的心突突直跳!“明晚7:25乘国航的飞机。来接我呀。想死你的旖儿!”看来,我的宝贝儿这个春节过得不错。她的小说已经修改过两次,这几天我正在看她的第二次修改稿。我布置的那两本纳氏小说,她也已经看完,而且纳氏的特有技巧,比如“诙谐模仿”哪,“伏笔”哪,“反讽”哪,“巧合”等等,已经影响到她的修改稿中,对此我深感欣慰。我筹划着,旖旎这次返校,我要好好犒劳她。
我赶紧给安琪打招呼。说是明晚我要去机场接文学界的一个老朋友,他是路过本市,我想请他顺便在我院做个讲座。对于这样的“理由”,安琪已经习以为常,她从不多问。(这里顺便向爱护我的读者,透露我婚外恋的一个秘诀:什么事都要预先打招呼,一定要事先,让妻子有思想准备;不要到了事到临头才说,那样子最容易被妻子视为你婚外情人约会的信号。这可是婚外恋艺术中的一个重要策略哦!)
约莫21:30的当口,我那小天使,从国内到达的出口走过来了。还是拖着那个藏青色帆布旅行箱,穿胸襟敞开着的黑晴伦棉长外套,俏皮地戴着那顶大红贝蕾帽。她一出口,就看见我了。我刚接过她的提箱,她就伸出双手向我扑过来,边把嘴唇贴在我脸颊上,边呢哝道:“想死我了……你想我吗?我好想你喔!”我勉强地搂抱了她一下,随即带她到大厅的咖啡屋里坐下。
旖旎在飞机上已经吃过正餐了。我们点了两杯热饮果汁喝着。我那小乖乖红润的脸色,本来冬天比夏天要白的,可此刻看上去,比她回家前要黑得多了,可能是南宁太阳的辐射比我们这里要厉害。她坐在桌对面,灵巧的小嘴,不停地向我报告她在家里的所见所闻。你妈妈她还好吗?好的,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好!特别是为女儿的学习进步而欣慰。母亲看到了女儿的论文获奖证书,高兴得合不拢嘴,就好像那上面记载着她本人青春年华时期的所有梦想。旖旎还说,等那篇论文公开发表后,要把样刊寄给妈看。她还和母亲一起去乡下看望了姥姥(她爸爸没去),并把我带的礼物也送给了姥姥一部分。旖旎还和她中学的老同学们搞了个K歌集会。
我跟她规划着新学期的学习任务。先是要把她的小说投出去。我建议她投给国内口碑较好、并乐意扶持青年新秀的文学杂志《花蕾》。本来我和这家杂志的主编很熟,但我还是与上次一样,不准备打招呼——既不想有损自己的人格,也与我凭灵魂生育的主旨相悖。我相信,这家杂志肯定会看得上这篇小说。小青年的文学之路,总是要靠自己走出来的。
再就是她本科生科研基金课题的研究。小旖呀,“亨·亨”的性格特征与他的爱情悲剧,是一个很难研究的问题。今晚我们没有时间详谈,但我要提醒你一点。在评价亨·亨的时候,千万别像国内愚蠢的评论家那样,受纳博科夫狡黠的愚弄。他专门以“评论人”“小约翰·雷博士”的名义,写下那些诱惑你上当受骗的话,什么“作为一份病历,《洛丽塔》无疑会成为精神病学界的一本经典之作”啦,“他是道德败坏的一个突出典型”啦,“他凶残奸诈的罪恶”啦,“这部书对严肃的读者所具有的道德影响”啦,诸如此类。对亨·亨的研究,一定要跳出纳博科夫精心设置的“圈套”,要有你自己独特、新颖的视角……
我还告诉她,上半年有两个全国性学术会议要参加,一个在昆明举行,另一个在张家界。“这两次你都带我去吗?” 她黑亮的眼珠闪烁着光彩,显露出对外出开会的莫大兴趣。那当然!你要做好准备,提交大会论文,就写关于亨·亨的文章。“太棒了!我最喜欢出去玩了。”我瞅着她,那眼神似乎在质问她:难道能用一个“玩”字,来概括出参加学术会议的意义吗?她心领神会:“你呀你!又摆出老师的架子哪!上次在成都,我不是表现得挺好的吗?”
她也向我谈起了她新学期的安排。主要任务是考“雅思”和“GRE”,并且“一定要考过”。我问她,有把握吗?“差不离吧”。她自信地点了点她那灵透了的脑瓜子。
我拖着她的行李,一起来到停车场,并闪电般地钻进了汽车。我们快速缱绻了一番……她问我,“你想我的时候,究竟是怎么个想法子的?”我说,我的“想法子”有两种:一是关起门来,躲在书房看你的照片,痴迷地沉浸在对我们爱情未来的无限遐想之中。“还有一种呢?”她好奇。我说,半夜里,我在床上睡不着,就在脑海里浮现你美妙身体的某一个部位,随即,我的下身倔犟地起立;伴随一阵自我运动,让身体的张力自动释放。第二天早起便轻松自如地进入写作状态。
“天啦!我俩的想法子,竟何其相似乃尔!”我那天真的小作家,毫无羞色地凝望着我。“咿!你说怪不怪耶?我在写作中,当我描写男女主人公在一起爱抚缠绵时,我似乎……你可别笑话我哟……我就处在一种性冲动的亢奋状态。我……全身燥热,脸上发烫,心跳加速,觉得血液直往脑袋上涌…… 有时冲动得很厉害,我的内裤就湿了一大片……”。
我说,这很正常嘛,也很好解释。写作,是人的欲望的一种象征性满足。这弗洛伊德早就说过。我记得他的意思是,文学就像“孩子的游戏”,是一种“崇高的白日梦”,一种“温和的麻醉剂”,一种让人“从现实逃进虚境的幻想”。
“嗨呵,从现实逃进虚境?有意思!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哩。这个寒假我在老家,我的‘现实’,就是你不在我身边;那我就只有通过描写做爱的场景,也就是弗洛伊德说的‘逃进虚境’,来象征性地满足我对你的渴望,是这样的吗?”她轻叩两下手上的热饮杯,似乎不由分说地要我承认,她说得对!
正是!我灵魂的好孩儿。所以……弗洛伊德说啥来着?噢,他说所谓“文学作品”,不过就是:文学家采纳了自己的“白日梦”,用以向他人提供一种“性欲快感的替代品”。呃,我觉得,弗洛伊德说的还不过瘾。因为他说的是“向他人提供”。我还可以再加上一句——听着,你别打岔呀!——文学作品,不仅仅是给他人提供,而且更主要的,是向自己提供,自己给自己提供一种真正管用的替代品。你说是不是?
“对!我算是体会到了。当我描写男主人公的爱抚技巧时,比如,他的手……是如何的轻柔,他指尖是如何抚遍女主人公全身的肌肤,他怎么样用指甲轻撩她的脸颊……哦呵,我脑海里呈现的情景,实际上,就是你在我身上所做的动作!我不过是把你爱抚我的动作,用在小说中去罢了。”
对啦!这你就能理解,为什么文学家是天生的情种哟!(“你就是一个大情种,一个老情种!这一点不假。”)没办法呀。情种是天生的嘛,他们不能不爱哦!也不能不把他们那痴迷颠狂、或哀怨悲怆的爱情,见诸于艺术化的表达哟!
“那你的意思……至少你这背后的潜台词是说,要想成为大文学家,就必须多爱几个人啰?”
那当然!至少原则上是这样。柏拉图说,起码要爱两个嘛!(“你在圣诞节那天侃过的喽!”)像美国作家亨利·米勒,在他的《北回归线》中坦白说,他对生活的全部要求,不外乎就是,“几本书、几场梦和几个女人。”(我又一次提到了米勒!读者记得,我曾用这个例子,引诱过我的渝儿呢!)
“好哇!你是不是受了米勒的影响,才多搞几个女人的?”
别那么粗俗嘛!没有爱情,就没有文学。这是一条永恒真理!
“这我同意。我就想做乔治·桑那样的女人,那样的作家。我估计了一下,她一生大约经历了十四个情人。嘻嘻,我这么说,你不会介意吧?”
介意!完全介意。但介意归介意,我没法控制你的意志。你想怎么爱,就怎么爱吧。不过有一点:千万别让我知道。爱情中最痛苦的事情,就是知道了情人的背叛。我的意思是说,你可以背叛我——这是人的天性使然,但不要让我知道。
“哈哈!这实际上又是一个悖论:既可以背叛,又不要让情人知道。这怎么成呢?”
是啊,很难成呢!不过这个问题太大,留给下次我们再讨论吧……
当我把她送到校后门口时,已经深夜12点了。我只好把车开进去,把她送到她的宿舍楼下。目送她进了门之后,才把车开走。
二十九
三月底,旖旎将她的小说《苦涩的橄榄》,投给了《花蕾》。我的《欲望总是致命的》,也完成了,并寄给了中篇小说期刊《原野》。不到半月,就收到了该刊主编的来信,一再对我投稿给他表示感谢。不过,他建议我是不是把故事的结局改一下。他电子邮件的语气,既委婉,又直截了当:
“为什么大龄教授爱小女生,就一定得是个悲剧呢?…… 我觉得您这样处理,不仅有点落了俗套,而且会降低您这篇小说创意的价值。我觉得很可惜。纵然我们高校历来唱着教书育人、为人师表的高调,可为什么培养不出大师级的文学人才呢?也许主要原因就是,没有任何一个教授敢于像您的男主人公那样爱他的学生。正如您在小说中所言,没有爱情,就没有文学。为什么您不能把这个观点贯彻到底呢?…… 请您三思。”
我当即回信给他。我这样写,实在迫于无奈!从表层的原因来说,我现在待在高校里,不得不受大学的清规戒律的约束。我们的大学,是绝对不能容忍教授与女生偷情的;纵然这只是虚构的小说,但人们自然会把小说与作者联系在一起,轻则说你花花肠子,不正经,重则说你宣扬性丑闻,不道德,或谴责你不符合以德治国精神。再说,我现在单位的头头,是个“工农兵学员”出身,不仅保守得出奇,而且对高校发生的所谓“性丑闻”特别感兴趣。前不久,北京一所大学不是曝光过一位教授了吗?说是他利用硕士生招生机会,以泄题来要挟一名女考生以身相许,结果被考生给告了。我们的头头抓住这件事,在全院大会上,津津有味地“告诫”了两次。我至今还记得他那唾沫四溅的样子,滑稽可笑极了!
而从深层原因来说,这表明我这个作者,不由自主地受到了“中华集体无意识”的箝制。这是我最近才想到的一个词,受到的是荣格的影响。我在他的“集体无意识”前面,加上一个“中华”,来表明国人头脑中那些先天的东西。荣格说,集体无意识就像我们的身体一样,是“一间堆放过去的遗迹和记忆的仓库。”它包含着连远古祖先在内的、过去所有世代所累积的“种族经验”。而我使用中华集体无意识一词,是套用荣格的形象说法,现今国人的脑袋里,有一条拖在后面的长长的蜥蜴尾巴,这条“尾巴”就是家庭、家族、民族、华夏种族乃至中华的全部历史——人们引以自豪的所谓“上下五千年”嘛!
我们在生活中,经常说某人的骨子里,如何如何。这个“骨子里”,就是中华集体无意识里的东西。说真的,我一直有一个自己心里明白、但又不易说出来的想法——就连在我的小说中,也从未表达过。你也尽可以说是我的一种“偏见”。我要说:中国人的骨子里,根本就不懂爱情!
国人不懂爱情?你会说,肯定是我搞错了!但我转念一想,也可以为我自己开脱。从进化的观点看,现在的国人不懂爱情,怪不了我们。要怪,就怪到我们的老祖宗那里去!说白了:中华民族的集体无意识(或可称之为“文化基因”)中,根本就没有“爱情”这个东西,何谈要我们懂爱情呢!既然国人都不懂爱情,你叫我这个小小的作家,怎么能写出像样的、敢离经叛道的爱情小说呢?……
过了一星期,主编又给我发来邮件。对我提供的两个“原因”,一方面表示理解,另方面又表示遗撼。过后我又给他发了两封邮件,详谈为什么我不愿意修改小说的结局。后来,也许是他被我完全说服了,在第三期上(六月号),原封不动地发表了我的小说。
(中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