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凭灵魂生育》中部•第25—26章

二十五

 

期末考试期间,旖旎把她的小说电子版发给我看(“恭请天才小说家不吝斧正!”),我花了整整一星期,审读她的小说习作,并用“批注”的方式在电子版上提修改意见。《美国文学史》的期末考试快到了。不能说旖旎没想从我这里找点儿什么“捷径”,至少是给点暗示什么的。她毕竟是个孩子,想偷点儿懒吧,也是天性之使然,但被我含蓄而又巧妙地避开了这个话题。她也当即明白过来。老师为了实现凭灵魂生育的宏伟目标,势必会执行某些必要的规则(我戏称“苏格拉底式规则”)。结果,我对她的答卷非常满意。我们心有灵犀,她知道我会出什么样的题目。我给了她95分,和另一名男生并列第一名。这既是对她的鼓励,也——对我来说——能起到某种避嫌的作用。

这个稚嫩的小作家还是挺有才气的。文笔优美、精炼,谴词考究,景物描写细腻(擅用拟人法),人物形象也比较生动,篇章结构也算合理,挺像个短篇小说的。在她考完了最后一门试的那天下午(第二天她就要乘飞机回家过春节),我约她到工作室谈小说的修改事宜。为准备她的到来,我特意买了一束鲜花插入我那古朴的花瓶里,还在校内超市买了些她喜欢吃的小食品。

她猛地推门进来,一阵风也似的,旋即就把锁上的圆按钮往里一推(门反锁上了;这个小精灵鬼!),接着就撒娇般的向我扑过来。我快速拥抱了她,在她嘴唇上蜻蜓点水似的一吻,并低语说:“别这样,别……明天吧 ,明天……明天我开车送你去机场……”。我把她推开,然后把门锁放开。

工作室在中央空调的作用下暖融融的。她的面颊被大风吹得红扑扑的,有些儿眼睫毛,在外面冰冻的雾气湿润下,莹亮地纠结在了一起,眨眼间一闪一闪的,显得格外淘气,叫人怜爱。她脱下了黑色晴伦棉长外套(那向外翻的衣领上的骆子毛,是灰白色的),将她歪斜着戴的大红贝蕾帽,往我写字桌上一扔,上身那件粗绒线高领白毛衣,将她胸部和腰部的曲线,衬托得凹凸有致。她把电脑椅子往我面前一拖,就紧挨着我坐下——她翕动着的小鼻孔,碰了一下我的鼻子。我给她冲了一包雀巢即溶咖啡,并逗趣儿地说,新体验,更香醇……呵呵,一句广告词……你就慢慢喝吧。

老苏格开始教诲:唔,你的天分不错,有可能成为天才小说家,就像十八岁写出《忧愁》的萨冈那样。(“是吗?那还要靠你这个老苏格孕育呢!”)你小说的结构、言语风格、叙事手法、情节的安排、悬念的设置等都有特色,或者说问题不大。再说,小说是个人艺术,带有鲜明的个人色彩。我不好干预你说,这里不好,那里要改。苏格拉底从来不教具体的技巧,他教的是思维方式、论辩技艺、剖毫析芒。

“噢!你的意思是说,我的小说,在思维方式上或观念上可能有问题?”小学生的眼睛,悠然眯起了一条诱人的细缝。

你猜对了!是观念问题,爱情观念的问题。你在小说中表达的爱情观念,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其中一个是,你的男主人公,对自己的婚外恋有一种沉重的负罪感,认为自己的外遇行为不道德。(“我是写过,他觉得他对不起自己的老婆。”)为什么要这样写呢?为什么不让你的男主人公,痛痛快快地爱呢?说到底,这是一个对婚外恋的合理性的认识问题。

“哈哈!我明白了,”她向我做了个鬼脸,小鼻孔的翕动带有典型的孩子气。“原来呀,你说我的爱情观念有问题,不过是又想为你自己做辩护了。对不?”

这不是为我自己辩护,而是我们不能把婚外恋,简单地归咎于道德问题。这是我从张广性讲的亲代投资理论那里,悟出的一点儿启示。最近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当然,我不否认,我自己在做这样的事,理所当然地,我就要思考这个问题。

我的小情人得意起来。她知道她在我心中的地位,她也相信我爱她爱得比较轻松,看不出有什么负罪感。这肯定是有某种理论在支撑着我。“好哇,那你就给咱论证一下,婚外恋,搞外遇,咋的就不是个道德问题呐?如果我把这个问题想通了,以后写小说,也就不会再这样子写了。”

好好!我不是哲学家,说不上论证,我只是有这个感觉。前不久,我在网上看到了一个贴子——《二奶,教我如何不爱你》!挺搞笑的。

“哼,我一听到‘二奶’这词,就特恶心!不知是什么毛病,现在的媒体中,动不动就用这么个难听的词。最起码,这个词,是对女性的不尊重吧?要不,就是对女性有一种深深的蔑视!嘿嘿,二奶,听上去……就像是男人的第二个奶妈。是这个意思吗?”旖旎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二奶”,在当下媒体的语境中,不过是指,腐败分子利用权力占有他婚外的女人——说到底,不就是指情妇嘛,男人搞婚外恋嘛。

“那……这样一来,我不就成了你的二奶啦?好郁闷喽……”。她双目垂下,眼皮上呈现两道并行的细褶儿,从蹙起的眉端到腮帮儿的上方,微微闪过一抹黯淡的色泽。

你别逗秀嘛!我在跟你“受孕”严肃的问题哩……现实的情况是,随着腐败分子官级的递增,他们的情妇越来越多。这是怎么回事?真是搞笑得很!我曾在《文汇报》上,看到一幅叫“天呈漫画”的。天呈是个漫画家,他在《文汇报》上开有专栏。他画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胖男人坐在沙发上,右手托起一个身上佩带有“首席情妇”的妖艳女子,而旁边呢,还有五个拥挤或蜷缩在一起的女人。这幅画要讥讽的是,有一个腐败分子情妇多了(共有6个哟),他就提拔其中的一个为首席情妇,以工商管理的方式,“管理”其他的情妇嗬。

“得啦!男人都一个德性!吃着碗里,还要盯着锅里。可贪婪呐。嘻嘻,你……不是也一样吗?”

你别打岔呀……

“笃,笃——笃!”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余老师,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我大声说,同时示意旖旎挪开一点。

是季笃。他怎么来了,刚好在这个时候?真叫人扫兴!而且,他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明天就放假了,他怎么还不回家……我耐着性子,处理他的事情——不过就是要我签个字,一个无关紧要的字。

季笃走后,旖旎看出了我的不高兴,便打趣说,“老师还是要一视同仁哟,不能偏爱小女生啰!”

老师也是男人,当然会偏爱小女生。

“哎,还是接着你谈的那个问题吧。照你说,婚外恋,到底是个什么性质的问题?”

我相信,婚外恋是个科学问题,不是道德问题。这是两种绝然不同的问题。如果亲代投资理论是正确的,那么婚外恋,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科学问题!既然是科学问题,那就与道德问题无关。

“听起来……你好像是在讲哲学,搞逻辑推理。不管科学与道德是个什么关系,你总得提供证据呀,说明婚外恋与道德无关哟……要不然,你这个人,道不道德,还是个问题喽。”

你别老是往我身上套嘛。证据啥,肯定有的,就是亲代投资理论所提供的证据呀。看来,你还没有好好消化这个理论。一个男人,哪怕他是“腐败分子”,搞外遇,是由进化而来的先天心理机制决定的。男人比女人更花心——这不是说,女人就不花心……你程旖旎,就是个花心女人,不是吗……别别,我是说着好玩的……男人花心,是因为男人对子女的投资比女人少。这是客观事实。既然是客观事实,那男人搞外遇,就不是道德问题。说到底,婚外恋与道德无关……

“好!我原则上同意你这种观点。那……我再把我的男主人公改写一下,让他理直气壮地爱,大胆无畏地爱。就像你这样,玩命地爱!可以了吧?”

学生终于悟出了这个道理。算她聪明!

“呃,Dear old 苏格,你看,在小说中,我的爱情观念,还有别的不妥吗?”

还有一个。就是你的女主人公。她给我的感觉是,爱得太快!快得那么早,就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了她老师。

“嘻嘻,我是向你学的呀,我在模仿你的写法。一见钟情嘛,当然要快点呐。”她倒是不以为然。

不对!你误解了一见钟情。或者说,你把一见钟情与委身于人,等同起来了。写一见钟情,并不意味着要那么快的就发生性关系。你何时见到,莎士比亚写一见钟情,就让他的主人公,立马发生性关系啦?

“如果不这样写,那一见钟情的意义……就体现不出来嘛。”她略显委曲地噘起了嘴。

咿,你的误解就更大了!一见钟情,是一种心理上的感受,是爱的感觉;但要使这种爱的心理,转变成爱的行为,比如发生性关系,这中间,必须有一个较长时间的过渡。可是你没给你女主人公一个过渡。这是因为,女人不会轻易地与男人发生性关系,晓得吧?这也是亲代投资理论告诉我们的。因为女性的性行为,要冒着一系列的投资风险哪,比如,受精、怀胎、分娩、哺乳、抚养和保护等等,所以,自然选择就更青睐于那些善于择偶,也就是择偶更挑剔的女性。

“噢,你是说,由于女性在择偶时比男性更挑剔,所以她不会轻易地发生性关系。这有道理。可是,你考虑过没有?现在不同了呀,现在的女人与远古时期的女人,大不相同喽。现在不是有避孕药、避孕套吗?现在的女人,应该不怕发生性关系呢!比如说,我就不怕。”

    得得,你在吹牛!其实,这只是表面现象。今天的女人,对怀孕的恐惧确实减少了,这必须得承认;她们也会仅仅“为快乐而快乐”——就像弗洛伊德说的,与男人发生随意的性关系。但你别忘了:人的心理是进化而来的呀。要知道,在避孕技术发明之前,人类的性心理,特别是女人对怀孕的恐惧,早就已经存在了吔;尽管今天的社会环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女人无意识的性心理机制,仍然在发挥作用。不是吗?

“哇哦!我明白了。看来,我确实是把女主人公的爱情,写得太快了点儿。这要改,一定得改,我要让她慢点儿委身于她的老师。可是,当初……你怎么就没让我慢点儿把身子给你呢?哈哈,你是理论上一套,行动上又是一套。我说得不对吗?”

嗯,理论与实际,总是有距离的嘛。再说,我也没觉着你怎么快呀!

“哼,你占了便宜还有理哩……算了,学生总是说不过老师。没办法。My dear teacher,我的小说还有别的问题吗?”

还有哪,一些细节上的问题。细节,对于小说来说,特别重要!纳博科夫总是反复强调这一点,比如在他的《文学讲稿》中。甚至可以说,细节决定小说的成败。你有一个细节,是说女主人公第一次性交,就达到了性高潮。这可能吗?

“咋不可能呀?我的第一次……就是……就是这样的呀。我实话实说嘛。”一种自豪的神情味儿,悠然跃现在她的脸上。她那双明眸,在一弯儿上翘的长睫毛下,已然睁得更大了。

就算你是这样的,也不能说,所有女人都是这样。女人有个体差异嘛。问题是,小说所揭示的是一般规律。你要再看看性心理学的书。上面说,女人的性高潮,有一个尝试并积累的过程,是慢慢地体验到的。看看劳伦斯是怎么写的吧。

“我看过《查特莱夫人的情人》。劳伦斯确实是写性的高手。不瞒你说,我在看到梅勒斯和康妮做爱的描写时,我的下身……都有热乎乎的感觉,不一会儿,内裤就打湿了。说出来都不好意思,真的。”

这说明劳伦斯的描写很到位。但你注意到一个细节没有?

“什么细节?就这么要紧吗?”

性描写细节。这对我们极有启发性。我记得,在这本小说中,共有八次做爱场景的描写。如果我没有误读的话,其中前两次,康妮完全没有达到性高潮;第三次和第四次,康妮是在克服了阻抗之后才有性高潮体验;后来几次嘛,则是直接达到性高潮。想想,劳伦斯为什么要这样子写呢?

“不知道呀。我没有他那么伟大耶!”

我猜的话,他是要提醒我们,女人的性高潮,需要具备什么样的心理条件?我觉着,他是把康妮性高潮受阻的心理原因,归结为她那“双重的矛盾意识和矛盾反应”。若换成其他类似的表述,就是“灵与肉分离”啦,“她那奇异的女人之心”啦,“自己内心的愤怒和抵制之心”啦,“控制着她的抵制之心”啦,等等等等。

“天!怎么我在读的时候,就没想到这一点?还是你伟大!真的。”她就要把两手伸过来搂我的脖子,“我真是爱死你啦!吻我一下吧?求你了!”

现在不行!真的不行!随时会有人进来。明天吧。你的小说我们也谈完了。回家后,别老是顾着贪玩,要把小说再好好修改几遍……

然后,我们师生二人,就大摇大摆去打乒乓球了。

 

二十六

 

今天我要送旖旎去机场,早晨醒得特别早,我琢磨着,给她母亲带点儿什么礼物。我对她母亲心存感激,是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生下了我那既聪明又美丽的小宝贝儿,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私无畏的母亲。我甚至想在适当的时候,专程去拜访她——以老师身份搞社会调查的方式去,不会有什么不妥。我环顾了一下我的书房,看到还有一个我从澳大利亚的墨尔本带回来的木刻垫板,它小巧玲珑,制作精美,全都是澳大利亚特有的动物形象,袋鼠啦,袋熊啦,鸭嘴兽啦,刺猥啦,考拉啦,企鹅啦……一个个栩栩如生。她母亲应该会喜欢的,既能作垫茶杯或碗之类所用,又有艺术鉴赏价值。

我又在街上转了几家超市,买了本市一些特产,像银杏粉、松籽核桃粉、蜂蜜柠檬茶、开心果之类的,还特意到大药店买了正宗的西洋生,还有东北的野山参。尽管我估计她母亲的年龄比我小,但无情的岁月对她的磨蚀无疑比我要大。补补身子,调养调养,也是必要的。

约莫中午时分,在我和旖旎昨天约定的时间,我在校后门等她。不一会儿,我在汽车里看见,她拖着轱辘辘转着响的藏青色帆布旅行箱,迈着轻盈娇健的步伐,小巧的嘴巴还不停地翕动——想必是在哼着小曲儿呢,就走过来了。因为门口过往人多,大都是回家的学生,我不好跑出来,就把车后盖打开,让她自己把行李放进去。等她进来后,我一溜烟儿开走了汽车。

东海国际机场离市中心约一小时里程。旖旎说她好不容易,才说服同宿舍的同学不要送她。(“程旖旎不要我们送,一准儿是有新情况了。”“我猜她的男朋友在大门口等她。”“不让送就算了,咱姐们儿就别讨这个没趣了吧!”)。她还拒绝了那个追她的男生送她。不过,她坦言,她隐隐觉着,刚才好像有个人,一个男生,或许是某个并不年轻的男人,默默地跟在她后面。

“是不是……有人在跟踪你?”我蓦地警觉起来,“你估计,他看见你进了我这辆车了吗?”我心虚地又追问一句。旖旎扑嗤一笑,不以为然。“啊唷,我们的大教授,怎么胆小成这样?这可不像是你耶!你刚才又没下车,鬼知道是你呢!再说,假使有人跟踪,他也不认识你的车呀。”我不由得憨笑说,“我跟你不一样嘛。我是在做越轨的行为,用弗洛伊德的话讲,就是在做为社会所不容的事情。‘为社会所不容’,你懂吗?”“那你为啥还要做呢?”这个小淘气,她明知故问。

“我没有办法呀。我们是情人,我们不能不爱。”

“别鹦鹉学……那个……杜拉斯的舌啦!”

“非也!我端不是学舌。我是抗拒不了你的魔力,就像·亨抵挡不住洛丽塔的魅惑一样——尽管我觉得,把你比作洛丽塔,并不是一个好兆头,至少对我是这样。”

“别这样悲观嘛。”她揿一下音乐按钮,即刻传出凄然缠绵的爱情曲斯卡布罗集市》。“你送我上飞机,我们整整要分别一个寒假,我这心里……难受着呢!”

我一眼斜睨过去,发现她双眼内侧的眼角上,对称地噙着两颗晶莹的泪珠,便减慢车速。汽车刚好行驶在一条小小的人工河渠旁边,河堤上有一片窄长平坦的草坪。我把车开上干枯的草坪,靠近河渠边的栏杆旁。旖旎便侧仰过来,顺势倒在我大腿上,眼睛微阖,嘴唇轻嚅。我的嘴紧紧贴上她双唇,右手摸索着擩进内衣,放在她那娇柔的乳房上。从她那娇喘吁吁的呼吸声、她那饥渴如豹的眼神中,我似乎读懂了她那积聚已久的欲望张力急待释放的身体。我右手沿着她的肚脐、她曲线柔滑的小腹向下游走,径直将中指尖安抚在她颤动的果肉上。随着我缓慢轻柔的律动,不一会儿,她就全身酥软在我的怀里……沉醉片刻后,她肘弯向前支着,俯起身子吸纳我硕挺的下部。在她唇舌优美的缠绕间,那座沸腾的欲望火山,顷刻喷出汹涌的激情表征液——而她的小口就成了对应的激情吸纳器,将我的爱情种子随同她的身体,全部带回她的家乡……

在机场办理了登机牌后,我带她去咖啡厅吃点东西。她要了一份热狗加咖啡,细嚼慢咽起来。忽然,她会心地一笑,想起了先前我们在车上还没有说完的话。

“你在车上干吗说,把我比作洛丽塔,不是一个好兆头呢?”

“当然不是好兆头呀!这还用得着我解释吗?”

“是呀,我得承认,我和洛丽塔,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相似,但也仅仅是……一丁点儿。”她几乎是在一个个地咬着字眼儿说。

“说说看,哪一丁点儿相似?”我当然对此感兴趣,也可以顺便探查一下她的自我认知能力。

“比如哪,稚气……任性……放肆……大大咧咧……妖媚或魅惑,等等。当然,还有一点相似,就是性开放。我和她,都是性开放者。”

“嗨唷嗬!你的自我认知,倒还蛮准的咧。可还有没有·亨所说的,一种‘超逸的风度’,一种‘难以捉摸、变幻不定、销魂夺魄、阴险狡黠的魅力’”?

“是有那么一点儿。但我不像洛丽塔那样‘阴险狡黠’。”

“你认为,你和洛丽塔最大的不同在哪里?”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我比她漂亮……你不这样认为吗?”她自豪地噘起了嘴,抛一个媚眼。

“这我完全承认。”

“我不像洛丽塔那样粗俗,也不欺骗——她欺骗了·亨那么多次。”

“你是说,你不会像她那样欺骗我,也就是背叛我,是吗?”

“背叛不背叛……我说不准哩。就像你小说中说的,背叛是爱情的必然伴随物。但我肯定,我不会欺骗你。如果我不爱你了,我会直接而尽早地告诉你。”

“但愿如此!”

“怪了,我有点搞不懂耶!把背叛与欺骗区分开来,这可是你小说中一贯宣扬的观点,怎么轮到你自己头上,就搞混了呢?”唉,我孕育的精神产儿,真的是一针见血!

“这说明艺术与生活是有距离的嘛。要知道,艺术是一种理想化,而生活总是现实的。比如,作为一个男人,我既接受不了你的背叛,也接受不了你的欺骗。”

“‘可生活就是这样’——这是洛丽塔的名言。我们都得面对现实。谁知道,你就不会背叛我呢?你有那么多粉丝……”。

“我不会。我可以断然肯定!因为我是老师嘛。苏格拉底从来都没有背叛过学生。如果你把我真的当作苏格拉底,那你就会相信,我至死都不会背叛你,更不会欺骗你!”

“至少我现在是相信你的!唔,我们别谈这样的话题,好不好?有点不吉利呢。等会儿,我就要走了……我们还是说点别的吧。”

我就跟她谈起了她假期应该做完的事情。既要修改好她的小说,又要阅读纳博科夫的《玛丽》和《黑暗中的笑声》,以加深对纳氏爱情观的理解,特别是有助于理解·亨的人格特征。我特别提醒她,“欧比纳斯”与“·亨”有相似之处,这是纳氏“酷似者”方法的一个范例。而她,却想起了另外的事情。

“你说,我回去后,能不能把我们的事情告诉我妈?”

“你怎么会想到这个?”我没料到,她这样一个敢做敢为的女孩子,也会把这当会事。

“说真的,我很想告诉她。我想让她也分享我的幸福,同时也请她为我俩祝福。”她非常认真地说。

“不要告诉她,千万不要!”

“为啥哩?”她那狡黠的眼神,向我乜斜地一闪。

“你把我们的事想得太简单啦!你想想,你母亲为了你,几乎付出了一生的代价,她并不希望在你身上重蹈她的覆辙!你懂吗?”我不得不严肃地教导这个头脑简单的小学生。

“没那么严重吧?说不定……她还会鼓励我呐。她年轻时都敢于偷情,我不过是继承了她这种精神。”

“你不能和你母亲作简单的类比。你们俩各自的性质不一样。她是偷情,可你是爱上了有妇之夫,按现在世俗的观点看,你充当的是‘小三’的角色。你的爱情是没有结果的——至少在你母亲看来是这样。”

“可又是你说的呀,爱情是过程,而不是结果嘛。我现在不要结果,不正是应验了你的理论吗?”她似乎真的找出了理由,一个纯理论上的理由。

“可我这个理论,并不能说服你母亲。问题正是在这里!从爱情理论上讲,爱情不是结果。但中国人的传统观念是要‘结果’的呀。你母亲年纪大了,她更是按传统观念思考问题。她会坚决反对我们之间的爱情!”

“喂!你是不是低估了我母亲的水平?她敢生私生子,她就不会同情我俩的爱情吗?”

“这不是什么低估高估的问题。我可以预测,如果她知道了我们的事,她肯定会状告到学校,说我引诱了她的女儿。那我……就完了。”后一句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会使她看不起我的!

“你……你害怕了吧?呵呵……”。她狡狯地抿了一下嘴,“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所以我试探一下,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个熊样儿。”

“乖乖,这不是熊样儿的问题。”我拼命为自己辩护,“我们用不着承受那些不必要的牺牲嘛。如果我们的爱情一旦败露,不仅是我这个教授要下岗的问题——我既然要爱你,早就作好了这个思想准备,而且势必会使你受到牵连,那我凭灵魂生育的宏伟大业,立马就会付诸东流!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也许是我辩护性论证实在充分,旖旎从桌对面凑近身子,用纤细的手指尖抚过我的脸。“你别认真啦!我是说着好玩的嘛。再说,我也不会那么傻咧!我向你发誓,保证不告诉我妈。这行了吧?”

“这才是好孩子嘛。”我拉过她的手,在手背上快速亲吻了一下。

我这才看了一下手表,离起飞只差四十分钟了。我赶紧送她到安检口。办完安检,她匆匆向我飞了个吻,就朝登机口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