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半个月后,旖旎完成了学术论文。起先她要署上我的名字,我没同意。我希望这篇文章属于她个人的成就,为激发她以后的科研热情打下良好的基础。我也不想动用什么关系来发表这篇文章,主要原因是,这么做不符合我凭灵魂生育的原则——我不想说什么“反腐败”之类的大话。再说,我相信这篇文章已达到了公开发表的水平。我叫旖旎寄给了《外国文学赏析》杂志。果不,两个月后,她就接到了录用通知。更让我高兴的是,旖旎双喜临门了。她的校本科生科研基金申请——《论〈洛丽塔〉主人公“亨·亨”的性格特征及其爱情悲剧》,获得了立项批准,资助金额一万元。
一晃就要过圣诞节了。近段时间,我的旖旎简直成了世界上最美最美的人儿。我这么说,是因为——至少在我个人看来,她是受到了身体爱欲和灵魂爱欲的双重滋润,才这么美的!要说呢,她那“天生的特质逐步展露,最后鲜花怒放般彻底展开了”(“包法利夫人”的那种美呀)。圣诞节前三天,她就告诉我,只怕她要用“分身术”,才能对付得了那些想跟她一起过节的男人。至少有两个大学生,其中他们年级的那个男生,追得特紧;还有一个博士生,也要请她吃饭。(博士生?是谁?我神经系统的某根弦,兀自轻颤了几下!)另外,还有她们年级统一集体活动。我说,你有足够的智慧对付他们,只要你把晚上九点以后的时间属于我,就行了。
我提前向安琪撒谎。市作家协会办的那个作家培训班,对我的授课呼声极高,特地邀请我参加他们的圣诞节之夜舞会。我哪,不好推辞,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安琪没加思索就同意了。她大概在想,既然近几年圣诞节他都是待在家里,偶尔出去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圣诞之夜九点,当我提前十分钟到达校大门口时,旖旎正站在北风凛冽的门前等我,一边两脚不停地在滑溜溜的冰地上跺着,一边往嘴唇上涂着防裂的唇膏。我一开车门,她嗖地一下带着寒风就钻了进来。还来不及丢下她那小巧精致的Coach手提包,便一头向我扑过来,还一迭连声地说,“冻死我了,冻死我了……”。接着又做了个乖乖女那般的娇憨动作——一双冰冷的小手猛地掖进了我的怀里。
我问她,我们去哪儿迎接圣诞老人?“当然是城里最最浪漫的地方”。你知道哪里最浪漫?“红房子。”我知道红房子,但我要她提供理由。“红房子,是法国人开的。我觉得法国人最浪漫了,所以他们的餐馆,一定是最棒的!”你以前去过那儿吗?(嫉妒的老师又开始盘问了。不知道苏格拉底这样嫉妒不?)“没去过。去年圣诞节,我和画家男友想去,但觉得太贵了,没敢去。今晚,我可是要宰你哟。”你想怎么宰,就怎么宰。我愿意呀。
我的车开得很慢。我们一边卿卿我我,一边欣赏街上五光十色的夜景。旖儿,今天过得开心吗?“还行吧。应付了一下几个男人。午饭是跟两个男生一起吃的,其中一个是我们同届的,他一上学就开始追我;另一个,是别的专业的。”挺好玩的嘛,其中一个,恁是充当了电灯泡哟!(我酸不溜叽地讽喻一下。既表达了小小的嫉妒之意,同时又提示一下:你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咿,电灯泡!你这是怎么说的呢?嘻嘻,是我特意这样安排的。表明我对他们俩个谁都不偏袒,我们都还只是一般的朋友。”什么“还……”?这个“还”字,不正是意味着:还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看你……傻帽一个!你别太敏感,好不好?老苏格肯定没你这么敏感。”
那……晚餐呢?“我本不想告诉你的,怕你过于敏感。但如果你真的达到了老苏格的风范的话,你就不会这样了。”我当然可以达到。要不,怎么能做到凭灵魂生育呢?“那我就告诉你吧。晚上,是季笃请我吃的饭。”
“什么——?”我猛地一下踩住车刹。车轮在坚硬的冰辙上,冤屈地发出尖利的“吱——呃”声。“怎么样,你吃醋了吧?嘿嘿,还自称是老苏格呢!不就是……吃顿饭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顺便问问。不过是师门内的交流嘛。应该的……应该的……
见我没再追究,她也就不吱声了。走了半个多小时,我们来到本市最繁华的街道,我记得这一带有一家“红房子”的。这里圣诞节的气氛,更浓了!街道两边高大建筑物上的景观灯,一溜儿地全都打开了。特别奇妙的是,人行道上的那些个树,其树干、树枝上,全部用网状式的微小彩灯给笼罩着,并点缀着不同的颜色——白色、蓝色、黄色、紫色、粉红色等,交替地闪烁着,而以白色居多,因为在白色荧光的衬映下,整颗树看上去,就像正在散发飘舞着雪花儿一样。几乎每家大商店、酒吧的门前,都有一颗圣诞树,上面的各色彩灯熠熠生辉;橱窗玻璃上,画满了圣诞老人像、“Merry Christmas !”艺术字样,以及即兴发挥的蹩脚艺术作品。我的小淘气乐得不行!当她睁大眼睛盯着什么好奇的东西时,睫毛倒是显得更长了,可双眼皮的细纹褶皱,不见了。
“Look,红房子,红房子!”旖旎本没来过这里,但她看到了在景观灯映照下,那一栋全部由红砖砌成的三层楼房子。“呼啦,真是名不虚传的红房子呀!”她随下车随赞叹说。一位圣诞老人(旖旎一眼就看出是个精干小伙子装扮的),把我们接进一楼大厅,里面有一高大的圣诞树,来宾们可随意要一个树上的礼物。然后我们在漂亮小姐的引领下,乘电梯来到三楼。
好一派幽暗、寂静,颇带神秘色彩的楼厅呀!厅内几乎没有开灯,只有那乳白色的墙上,偶尔有盏或红或蓝的小装饰灯,向地毯上铺撒着一丝丝柔和的光线。每张桌子,是清一色二人座设置,洁白的绒布桌面上,正中摆着一个金色的烛台,上面点一根又粗又红的蜡烛,烛光在轻柔地摇曳。一位脸色红润的小姐笑盈盈地对我们说,你们运气好,只剩最后一个座位了。
这是一个情侣喁喁私语的世界。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二人以外的存在,都是没有意义的。我们要了一个自助式的煮咖啡装置,它有两个对称的玻璃壶,其中一个的下面置有酒精灯,待咖啡煮好后,它会自动地经由一根管道流向另一个壶保温。“让我来煮吧。我对这玩意儿,可熟悉了。你就等着喝香浓的咖啡吧。”旖旎开始操作起来。我点了她喜欢的费列罗巧克力、水果拼盘、开心果、瓜子等之类的小玩意儿。师生二人的圣诞节之恋,就这样开始了。
我们谈话的主题,当然少不了爱情。但我们不像在场的其他那些只流于打情骂俏的情侣,我们谈的是“爱欲”。在这样一个情意绵绵的浪漫氛围下,旖旎自然联想到了我经常讲起的柏拉图的《会饮》。“哎,老苏格,你经常动不动就讲起《会饮》。我嘞,也多少知道一点儿其中的内容,可你一直都没有完整地讲给我听,特别是《会饮》背后的故事。今晚,就给我讲讲吧。好吗?求你啦!”
我也觉得,在圣诞之夜,此情此境,与柏拉图所讲的那个“故事”的背景和氛围,倒有不少契合之处。我自然就打开了话匣子。这也是凭灵魂生育所需要的。
小乖乖,那你就听好了。柏拉图的《会饮》,书名的英文词是Plato’s“Symposium”。你会拼写吗?(旖旎点点头:她会。)其实,“Symposium”这个词,字面上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专题讨论会、学术讲座或沙龙什么的。
“为什么要译成《会饮》呢?挺咬口的,还难知所云哦!”
将这个词译成“会饮”,是很考究的哩。“会”嘛,就是聚会在一起,为数不多的几个旨趣相投的人,在一起聊天、谈话;“饮”呢,当然就是喝什么东西啦,喝酒、喝饮料、喝水,都可以。如果我们现在说“会饮”的话,就是一些哥们儿在一起,边喝酒或喝饮料,边聊天、侃大山。就像今晚我俩这样,也算是会饮了——圣诞会饮。
“圣诞会饮?恰当不过呢!还是你联想丰富。那……当时是谁跟谁聊天,都聊些什么呢?”旖旎呷了一口咖啡,劲头来了。
《会饮》所记载的,是苏格拉底和他学生们的一次晚餐聚会,谈论的主题就是爱欲。据说嘛,这次会饮的起因,是前一天,诗人啊伽通的悲剧作品得了奖,所以就在他家里会饮。一共来了七八个人,分别是诗人、哲人和政治家,基本上都是苏格拉底的学生,其中,还有两三个是苏格拉底的有情人哩。
“有情人……是什么意思?咋不叫情人呢?”小学生蹙眉思考起来,像是发现了一个特别有趣的东西。
可有意思啦!在《会饮》中,情人,有主动和被动之分哩。我记得在古希腊语中,分别用了两个词。主动表达爱意的那一方(比如你旖旎),英文词为Lover ,中文译为“有情人”;而被动接受爱,或态度尚不明朗的那一方(比如我这个老师),就称Beloved ,用的是动词的被动式,故译成“情伴”。在那次会饮中,有两三个爱慕苏格拉底的有情人,而他本人则没置可否。
“嘿嘿……就我俩的情形而言,不好说我是有情人,你就只是个情伴吧?你那时追我,照样是追得紧呢!”我的有情人似乎不喜欢随意贴标签。
这我承认。我俩是不好区分。但在老苏格看来,在爱欲中,总有一方要主动一些。特别是在“男童恋”中,成熟男性总是要主动关爱、呵护少男。这在当时的希腊人看来是最高尚的一种爱情。
“那……当时会饮的具体场景,又如何呢?”我那容光焕发的小学生,她的兴味越来越浓了。
从傍晚开始,人们陆续来到阿伽通家。每到一位,就由阿伽通和一名小童男迎进屋内,先由小童男给客人洗脚,然后让客人按先来后到的顺序,躺在坑上(实际上呈半卧状)。那天,苏格拉底是倒数第二个到场的,因为他碰巧在半路上思考什么问题,愣了半响。等老师一到,会饮便开始了。要求大家从左到右顺着来,各人尽自己的所能,作一篇优美的“颂辞”来颂扬“爱若斯”,就是Eros,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爱神”。
“真是激动人心啊!他们肯定谈了不少高明的见解。是吗?”旖旎要我别只顾了讲故事,她把一颗巧克力塞进了我嘴中。
唔,哲学家斐德若先开场。他讲的主题是,爱欲引导人生。他说,他就不晓得,还会有什么是比一个人在年轻时就得到可爱的有情人,或有情人得到可爱的情伴,更好的事情了!他对爱若斯的赞美中,有一个观点挺值得玩味呢!大意是说,爱若斯总会激发有情人身上的好品德,使他能将自己天性中最好的品质发挥出来。我觉得呀,这也许是对人们为什么需要爱情的最好解释。
“照这么说,我的前两次爱情,尽管我年轻,不成熟,也算是有意义的喏?”小学生还善于活学活用呢。
那当然。第二个出场的是泡赛尼阿斯。他的主题可以概括为,“没有阿佛洛狄忒,就没有爱若斯。”我用手指在她掌心里写划着阿佛洛狄特的拼法:A-p-h-r-o-d-i-t-e。
“我被你弄糊涂了!我知道耶,阿佛洛狄忒……我觉得,是女人都应该知道这个女神。她是专门掌管女人性欲的女神……即使现在,还被当作是女人的性欲、性感的象征。但这句话本身,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她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嗯,若从字面上来看,其大意是,如果没有性欲的话,那就没有爱欲。这就涉及到Sex和Love的关系问题。也许泡赛尼阿斯想要表达的是,性欲与爱欲是分不开的。
“这是说得通的。随着生理上的性成熟,爱的愿望也相应地产生。是吧?在这个意义上,先有性,后有爱。说起来,我就是这样的……”。听故事的学生把右手凑在嘴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嘘”一声。“我……我向你坦白,我九岁就开始手淫了。”
我吃了一惊!这么早哇?比我还早!这太奇怪了,我十六岁才开始呢。
“有什么好奇怪的?不是你说的嘛,古希腊人早就相信,女人的性欲比男人强十倍还要多呢!如果这种说法成立的话,那总得在女人身上有所表现嘛。”小人儿的面颊上,可是泛起了羞赧的神色哟。
那你……就表现在九岁上啦?真有你的!说说看,你是怎么个“淫”法的,你第一次是怎么发现的?
“我记得是小学四年级,那次是在上品德课的时候。老师讲得不好,我无聊极了。我穿一条薄裤子,是裤兜开在腰侧面的那种。我的右手放在口袋里,不知不觉就怎么碰到了那个上面,当时的感觉嘛,只是有点儿热乎乎的,觉得蛮舒服。慢慢地,这种感觉就越来越明显了——麻酥酥的,一股勺热的暖流从两边腹股沟处向上升腾,直至像腾云架雾一般……后来,每当上品德课的时候,我就抚摸我自己。有一次,还被老师发现了。她发现我走神了,喝斥道:‘你在干吗?为什么满脸通红?’”
哦耶!难怪你的阴蒂那么敏感!我第一次吻你那个地方的时候,我就发现了。真有点吓人,我嘴唇能明显感受到它的悸动和颤栗。原来呀,是开发得早的缘故哟。
“你真逗!就算是吧。到了青春期时,我就越发厉害了。经常我在床上给自己摸的时候,整个床都被震动了。因为我在高潮的时候,会用很大的劲儿,结果把床弄出动静来了。有好几次,我妈在床上都感到了我好像在做什么,但她一直没有发现我的秘密。她只是揣我一脚:‘你在干什么!还没睡着。’”
这算是你的一项重大发现,一项自我发现。它验证了你刚才说的,先有性,后有爱。是吧?
“你就别反讽我了……呃,也别扯远了。还是回到刚才泡赛尼阿斯说的那句话吧。没有阿佛洛狄忒,就没有爱若斯。这句话,到底该怎么理解呢?”我的爱徒可善于穷根究底了。
按我的解读,泡赛尼阿斯也许是为了引伸出这样一个说法:“阿佛洛狄忒”作为“神”,有两个。一个是“属天的”阿佛洛狄忒,一个是“属民的”阿佛洛狄忒;与此相应嘛,也就有两个爱若斯——“属天的爱若斯”和“属民的爱若斯”。
“他做这样的区分,有什么意义吗?”
我猜,大概是为了说明,有两类有情人哦。一类是属民的爱若斯。这是一般人所沉湎的那种爱神。这一类人在爱的时候,不是爱女人就是爱男孩,而且更多爱的,是他们的身体而非灵魂。注意,这才是要害所在。这类人的爱,随机而生,只看重或只管去爱一回,而不管这爱一回,是好还是不好,爱得美还是不美。这类人,也叫“属民的有情人”,甚至可以称为“坏人”——爱身体而非爱灵魂的那种人。他对所爱不专一,不是个专一的有情人。一旦他所爱的人身体如花凋谢,他立杆儿高飞远走。
“噢,有意思!这就从神话的角度,绝妙地解释了唐·璜之类的浪荡子。”我那聪透的人儿,马上就悟过来了。“那……‘属天的’爱若斯,是啥子意思呢?”
“属天的”意思,是指这一个阿佛洛狄忒没有母亲,是天的女儿,而且要年长些。所以,“属天的爱若斯”,就是年纪较长的男性对少男的情爱,即男童恋。这一类有情人,年纪较长,不至于欲火中烧(就像我呀!)。而且真的是要和少男——也就是开始萌发理智的男子——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照这么说,你这个年长者,就要爱我一辈子啦。你会对我不离不弃,而不是利用我的年少无知,骗我、耍我,把我一脚踢开去追另一个啦?你能做到吗?”她一边娇滴滴喂我一颗草莓,一边即兴发挥一通。
那当然!我崇拜的,正是属天的爱若斯,准确说,我的天性是源于属天的爱神,所以嘛,我就会永远爱你哟!至于……你能爱我多久,我就管不了啦。因为少男少女们,在灵魂和身体方面,都还没有定型,容易移情别恋。这我一开始就考虑好了。
“嘘——”,小学生动情了,绕过桌子,跑到我这一边,硬要和我挤坐在一起。“你别说这不吉利的话,在这样一个浪漫的晚上。至少……我现在特别地爱你,就凭你刚才说的永远爱我的话。”她噘起红嘟嘟的嘴唇,要我吻。
我倒是有点顾忌。尽管光线幽暗,但我总有点儿隐隐感到,周围的情侣们在好奇地打量着我们,或在不怀好意地议论我们……看这一老一小的,那个热乎劲儿,他们是哪档子关系?是情侣,还是父女?那个老的,可能是个骗子,而那个小的,没准儿只是个无知的花瓶…… 我安慰自己,也许只是我的一种心理作用。看看旖旎吧,她倒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她那毫无顾忌的神态发自内心,并无矫揉造作之气。余旺,你这又是何苦呢!
时间一晃就过了十二点。旖旎说她有点饿了。她点了一份法式牛排,我点了份西班牙式鳕鱼,每人一杯戴高乐牌红酒。我们又边吃边聊起爱欲来。
“咿,下面该谁讲了?你还只介绍了两个人讲呢?第三个讲的是谁?”
第三个是厄里克希马库斯……名字你记不住并不重要。他是个医生,讲的大意是,怎么样护理和治疗爱欲,颇有点儿像现在的心理咨询喽。他认为人身体上有好的和坏的情欲……第四个讲的是喜剧诗人阿里斯托芬。他的主题是关于我们的“另一半”问题。这我们一般人都知道……第五个是由阿伽通讲。他说爱若斯最美、最好,并提出了关于“美德”的标准——正义、明智、勇敢和智慧。
“下面……该老祖宗出场了吧?我想,他是老师嘛,该由他作总结发言,是吗?”
All Right! 当然得由老师总结啦。他总结的主题就是“爱欲奥秘”。这我已经给你说过了。
“那……会饮是不是就该结束了?老师已经作了总结嘛。”
还没呢。老苏格刚讲完,阿尔喀比亚德就匆忙赶来了。他是个政治家,一位将军,高大英俊,还是他老师的有情人呢。他的主题是颂扬苏格拉底。虽把老师吹了一通,却是发自心底。他嫉妒他的老师哩,说老师不爱他,与他情调。他说了一句非常有意思的话。我记得的大意是:苏格拉底对长得漂亮的人何等色迷迷的,总缠着他们献殷勤,被美色搞得不知所以。
“这个阿尔……什么的,他的胆子挺大的,敢嘲讽老师?”
这是出于嫉妒心。阿尔喀比亚德爱慕老师已久,但一直没有得到回应。
“他是怎么爱上老师的?总得有个原因吧?”
嘿嘿,你旖旎爱上我,有原因吗?你说得清楚吗?…… 要说原因的话,当然是老师的人格魅力在吸引着他。也许还有一个因素(这我是瞎猜),就是老苏格在战场上救过阿尔喀比亚德的命。所谓英雄救美、顿生爱意嘛。在一次战斗中,阿尔喀比亚德受了伤,老苏格守着他不肯走,把他连同盔甲一起带出了险境。
“那阿尔喀比亚德是怎样追老师的呢?”
嘻嘻,就像你那样追呀,穷追猛打似的!有一次,正是冬天,房间里很冷,灯熄了,男仆们也出去了。阿尔下决心,不再和老苏格转弯抹角,而是直接表达说“惟有你,才配做我巴心巴肝的有情人。”可老苏格非常委婉地拒绝了他。可阿尔这个老粗呢,还以为他的箭已经射中了他,就爬起身子,赶紧把外套盖在他身上,然后就钻进他破旧的大衣下面,双臂抱着他,就这样挨着他躺了整整一夜。
“哇——哦!他们发生过性关系吗?我以为这非常重要。可以确认一下,老苏格是如何爱他的学生的。”小学生一兴奋,不由得把她那一绺垂到眼前的深褐色鬈发,往后一捋,仿佛又发现了一个关键问题。
唔,根据阿尔在会饮中的讲述,没有。他向神们发誓,就这样和苏格拉底睡了一夜,直到起身,他俩儿再没做别的事,简直就像跟父亲或哥哥睡了一夜。
“好哇!你这个老师,可没有老苏格做得好耶。你老实说,你对我这个学生做了些什么?啊呵,好不害羞哟!”她一边取笑我,一边用她可爱的纤手刮我颧骨。
我敢肯定,我跟老苏格做得一样好!再说嘛,性关系,这个词儿不好界定哟。还记得克林顿那次在大陪审团面前出庭作证吗?他和独立检查官斯塔尔交锋的焦点,就是“性关系”一词的定义。他的狡辩真到位,几乎是滴水不漏!
“可克林顿赖不掉的呀,莱温斯基那条GAP牌蓝色裙子上,有他的精液哟。”
可是,苏格拉底没有为我们留下什么证据。也就是说,他到底有没有和他学生发生过性关系,今天我们并不好确定。不过,话说回来,这仍然取决于性关系一词的定义。柏拉图曾经提到,苏格拉底瞟见卡尔米德衣服里的身体时就兴奋起来,简直就像男人瞟见女孩子衣服里的乳房一样。如果把性关系一词,理解成广义上的身体接触,比如暗送秋波、接吻、肢体抚摸、诉说或倾听情话、拥抱、打情骂俏等,那么苏格拉底跟他的学生,肯定发生过性关系。
“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你做得过分呀。他可没有像你这样占有我的身子哟。”见我一时愣怔,不知所措,她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别那么认真嘛,看你傻眼似的……我是说着好玩的。你听不出来吗?”
我看一下手表,已转钟两点了。“哎呀,你还是早点回去吧。要不然,你那个安琪,就会不安了……今晚这个圣诞节,过得挺有意义的,嗬嗬,听了满满一堂的爱欲课……”。我呢,也不想走,大有“烛影摇红,夜阑饮散春宵短”之感。唉,我不可能像古时才子那样,“绮筵散后绣衾同,款曲见韶容”了。我们离开了红房子。当我把车开到学校后门附近一条僻静的街道上时,我们钻进了后坐,在上面满足了我们今晚被延迟的欲望,尽管用的是口抚这样的性爱快捷方式。
二十四
我回到家已凌晨三点。安琪在床那头打着平静的鼾声,可我却异常兴奋,睡意全无。我又想起了我的渝儿……
那年元月23日,全国研究生统考开始。我特意提前赶回单位,为王渝考试助威。我相信她的外语绝对没问题;政治理论嘛,除了有些东西要死记硬背外,她恰好还有擅长逻辑思维的优势(比如哲学中什么“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三段式循环之类)。至于三门专业课,我自信,我所“抓”的那些题目,应该是八九不离十。而更令我欣慰的,是她那高昂的临考状态。有我在她身边,她的底气顿觉更足。记得考试的那三天,我基本上都在她考试的那栋楼四处转悠,还不时默默地向上苍祈祷:但愿新一代的文学家就此诞生!
我就像现今高考期间家长如临大敌那般,管理着她的饮食和睡眠。(就我今天的观点看,那时,我就算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为了让她吃好中餐,并能挤时间午睡一会儿,我提前在校内“桂苑餐馆”的包间为她点好菜,诸如羊肉火锅啦,煨甲鱼煲啦,清蒸桂鱼啦,宫爆鸡丁啦等等那些高蛋白、易消化的食物,等她一到,马上开饭。这样就为她的午休赢得了时间。第三天考完的那个晚上,我请她到上次我们去过的“湖滨花园大酒店”,预祝她考试成功。吃完饭后,我们在西厢房的豪华舞厅跳舞。就是在那个晚上,她第一次让我吻了她……
真正的爱情之花,总是要结出丰硕之果的。渝儿的考研成功了!她拿到了东海大学的复试通知书。四月中旬,她到东海大学来面试了。这一次,她不再要求住在姨妈家里。五月底我博士论文答辩,她又来了一趟。她说是“要来观摩学习”!还有一个似乎强有力的理由——“来取《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啊!她也成了一个会撒娇泼野的小妞儿哪。)六月底我办完了离开东海大学的手续,准备打道回府。可她说“你原来说过要带我去普陀山玩的呢!”这样,在七月上旬,我和她又在普陀山和朱家尖,玩了一个星期。经过这三次相聚,我们已经灵肉相融,爱情飞升到了那神圣的纯然清一的境地……
此后,我和渝儿再也没有相见。她在东海大学读研不久,就答应了本市一个小伙子的死命追求,并于研二时结婚。这个小伙子有亲戚在加拿大,为他俩办了移民手续。渝儿拿到了硕士学位后,就正式移民去了加拿大。她在女皇大学攻读英国文学博士学位,后来一直在滑铁卢大学工作,成为小有名气的莎士比亚专家。我呢,拿到博士学位后,在原单位又干了三年。当我正式调往东海大学时,渝儿已经移民走了。
站在我今日的理智之塔上看,我与渝儿的恋情,受益更多的当然是我。我在对爱情、性与婚姻这人生三大主旋律的认识上,渝儿给我的启示最大。我不是说,我以前的女人没有给过我启示,而是说,我与渝儿相恋,刚好是我四十出头、开始作为一个成熟男人的年龄段。作为成熟男人的一个标志是,我开始严肃地思考爱情的意义。
女人,永远是男人的一本自然之书。正是在阅读这自然之书的过程中,男人们才渐渐地成长起来。凡是懂得阅读女人、并从中提升自己的男人,就会成长为富有创造性的男人;反之,则——几乎无一例外——会成为平庸之辈。其实,创造性男人与平庸男人,有一个简单的区分标准,就是看他是否具有阅读女人这自然之书的能力——也就是爱女人的能力。而阅读女人,首先是阅读她的身体。
比如,我对渝儿的身体的阅读,使我感叹作为一个男人,活着是多么美好!当我拥有渝儿那作为远古女性长期进化的完美结晶的身体时,我不仅祈求上天让我活过一千次,而且我真的愿意在她精美雅致的躯体上幸福地死去。唉,说起来,我的读者可能会非常失望:我的这种表述几乎毫无新意!历史上多少文人墨客比我表达得更为淋漓尽致。
渝儿身体那白皙得令我沉醉晕眩的皮肤,是我今生永远挥之不去的永恒记忆。当她那白白嫩嫩、细腻滑爽的玉体横陈在我面前时,我顿生的感觉,那就像是碧波中亭亭玉立的莲花,你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你只有欣赏和赞叹的权利,但没有占有和享用的媚俗!……在我记忆大厦的前厅里,那最优美的展示品,应该是她的颈脖、肩膀和四肢。她的脖子又细又长,苗条优雅得宛如天鹅的脖子一样,就连她讲话时,脖子上也几乎看不到喉结,故而她的嗓音听起来就像稚气的幼儿那般。当我把硕大的脑袋俯向她的头和肩膀之间,柔柔地亲吻她那润泽的颈项时,她的反应极为敏感,即刻发出一阵阵吟哦声,并全身抖动起来……
渝儿秀美的肩膀给我的视觉冲击力,也是过去未曾有过的。那是在朱家尖的游泳海滩上给我留下的不灭痕迹。当她穿吊带裙或泳装时,她肩膀的外形更加圆润、线条平滑;当我们做爱时,我亲吻或抚摸她那里,总是给我以质地悠柔、滑爽细嫩之感。甚至引起我想入非非,似乎这个部位的性感力丝毫也不亚于她的胸部。那天我在朱家尖海滩上给她拍照,她摆出的几个绝妙的pose,不仅被定格在数字影像中,而且也永远锁定在我大脑的意象库中。她时而稍稍微缩一下脖子,两边的肩头就适当地隆起来了,照出的效果就宛如两个圆润光滑的半球;时而她又侧身坐在沙滩上,将右侧的肩头翘起来,然后把小巧的下巴搁在上面,或让她那红润的腮托在上面,同时做出一个娇滴滴的微笑(我痴情的小娇娇哟!),那迎面扑来的性感冲击力,使我顿时兴奋得几乎难以自已……
我禁不住要向读者描述一下渝儿的小腿和脚,我宁愿将她的身体在我今日记忆镜头中最美的部分,聚焦在这两个部位上。渝儿是我爱过的女人中最高挑的一个,一米六五(多亏了她爸那东北大汉的高大身躯),因而她的小腿最长、最纤细,又白皙又柔滑,我亲吻或触摸起来就感到像煮熟去壳的鸡蛋那般。她那曲线柔美、玲珑的秀美小腿,不仅使她的整个身体更加的性感,而且更能表征她的青春活力和健康!在我们交往的初期,她喜欢穿那种下摆缀织着花边的长裙(出于她内向矜持的天性),似乎把她的腿部都遮起来了,但当她一不小心裙子下摆被拉起来时,甚至偶尔被大风凌空掀起的时候,那突然裸露出来的小腿反而更能撩拨我的心弦。而在我们的灵肉交融期间,她则喜欢穿短裙,以至她那丝滑般润泽的性感美腿,总在我的眼前晃来飘去……
我不得不向读者透露我的一个隐私:我曾对渝儿的脚的迷恋几乎已成病态——不是有“恋脚癖”这一说法吗?因为我迄今还珍藏着她的一双丝绸袜子、一双尼龙袜子。我要说,她的脚比我在电视节目“美丽俏佳人”上所展示的“脚模”,不知要美上多少倍!她的脚趾纤细、自然地并拢并蜿蜒有致成弧形,有修长的脚踝和优雅拱起的脚背,有圆润光洁的脚后跟——当穿上高跟鞋时,呈现出一个个横条状的细柔纹路……在渝儿身上,我才发现女人的脚的性意味!一当她的脚从鞋子的牢笼那里获得自由,并得到我亲手洗净和护理后,它就会露出其自然本性——小脚丫散发出无尽的天然香气。此时,我就会产生亲吻、吮吸和舔舐小脚丫的强烈冲动;而它的反应也异常敏感,充满了情佻的风韵——小巧的脚趾会使劲张开,或是变得更加弯曲,或不停地颤动……
通情达理的读者!我阅读渝儿身体的过程,与昆德拉笔下的男主人公托马斯,不可同日而语!托马斯对女人是属于那种放荡型的迷恋,他对所有女人都感兴趣,他只在“性”的方面,寻找女人那百万分之一的不同之处。可我的兴趣,严格说来不在“性”上,而是在探索女性的身体美之多样性上(我从颖颖开始,就是这样子的)。在如下一点上,我和亨·亨的看法一致:“性行为”——“为了传宗接代所做的事”——带有“兽性的成分”;而我,探索女人身体的神秘性和多样性,就使我成长为一个自然之书的科学探险家。这一探险过程,正是我无限创造力的永恒的源泉!在这个意义上,我认为托马斯是愚蠢的。
渝儿给我的启迪,更重要的,还体现在爱情与性的关系问题上。平庸的男人,从不思考爱情与性的关系,可我则相反。渝儿那种悠然散淡的、甜甜蜜蜜的小鸽子般的柔美爱情,让我不再像过去那样(比如我对瑶瑶),一味放纵自己的欲望。也就是说,我渐渐学会了在爱情与性欲之间找到必要的平衡。渝儿对我起到了“爱情聚焦”的作用——多一份爱的激情,少一点性的因素;爱情是两性关系的主导因素,而性只是爱情的必然伴随物;爱情本身就意味着性,但性并不必然意味着爱情……后来,正是基于我和渝儿的恋情之感悟,而写成了畅销小说《爱欲高于快感》,我的第二部曲。
飘尘永魂 (2012-12-11 12:29:16) |
男人不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