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轩辕台》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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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知道饿了！”百里玉妆接过饭菜，说香，大口吃起来。一个梳纂儿的女人抠抠索索从棉袄里掏出几个干巴栗子拍在百里玉妆盘着的腿上，满脸堆着真诚的爱怜：“使劲吃，不当饿死鬼！”秦香玉立睖她，扬手要打，笑骂：“胡唚八道，老鸹嘴长猪牙！”
“是么，差一点当了饿死鬼！”百里玉妆也笑，“我净遇着好人了……干校屋冷炕凉，下半夜我的冻脚还缓暖不过来，李阿姨硬是抱在怀里。我逃跑从长城外折回，干校下坎的李大叔把我藏进地窖，随时准备和前来抓捕的人拼命。在战备洞被日夜‘熬鹰’，工人师傅让我睡行军床，还防备专案组突审。我遇到的好人可多了，到这又遇到了各位好姐姐！”
百里玉妆已是热泪长流。
秦香玉给她擦泪，说：“我是个破落货……没少下狠收拾你，提起这事有地缝立马钻进去！”
郝秀秀也说：“我鬼迷心窍，当时满肚子怨恨，恨这恨那……纯牌拿你煞气！监狱是个大狗窝，老实八交的都学会掐架了，你不掐有人拿棍子捅……”
“不赖姐姐们，现在不挺好么，各位姐姐救我一命，天上掉下来的缘分，感激还感激不过来呢！”
“要说感激得感激这个……”郝秀秀笑道，指自己的鼻子。
大家轰地笑了，“让我也感激感激！”有人要刮郝秀秀鼻子，撵得满炕跑。
百里玉妆看大家追闹，说：“我想起了最好的朋友，马洁。她呀，没一刻安分，做梦唱驴皮影，有韵有味。大眼珠，薄嘴唇，运动乍起自封当个红卫兵司令，说话出马一条枪，小嘴叭叭地不让人，可是心肠热，好打抱不平。她想尽一切办法救我，听说能救我的唯有县革委会主任巴宗，就去找。巴宗有权有势，整天盯着标致女人，这，马洁心里明镜似的……巴宗连连答应条件。结果？巴宗才不使真劲呢！假如我上吊死了马洁就敢搬石头把尸首砸扁！唉，死没死出个人样等于活没活出个人样！”
郝秀秀故意拉下刀条脸说：“五八年吃共产主义大锅饭，吃到后来哪有几粒粮食呀，就吃野菜，吃树叶，吃玉米骨头面，结果野菜挖净了，树叶撸光了，吃玉米骨头面拉不下屎，人人浮肿，活着的人转眼就倒下！我老爷临死想碗粳米米汤喝，大伙明明知道一碗粳米米汤能救人一命，那年月上哪淘换去呀，我老爷眼睁睁饿死了……饿死那么多人，可是，你听说谁自杀来着？！没有，反正我没听说过！为什么？盼着一碗粳米米汤，有朝一日能楦饱肚子！老辈子人都明白好死不如赖活着，自杀？我才不呢！”
白淑珍说：“中国人都自杀起来还不得断种呀……中国人就是有股子皮拉劲儿！拿我来说，若不盼着出狱回那个穷窝说不定也上吊了。庄稼人认定的理不错。不是我小瞧你们知识分子，你们可没那股子皮拉劲儿，动不动就悲观失望呀，受不了了呀，痛苦得要死呀……别赖我口冷，百里妹子别往心里去。”
“姐是对的。我也寻思过白姐刚才说的话，知道中国人有股子皮拉劲儿，还作了理论提炼。我当时只想个人的自由呀，尊严呀，离开好心人怎样孤独呀，痛苦呀，实际上是给好心人丢人现眼！给儿孙留下恶劣影响！我真傻，吓傻了……难道，自杀了就能得到自由和尊严？！中国人需要自杀的自由和尊严？！我要盼着那碗粳米米汤！盼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