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我开车去石家庄。那是我第一次去这个城市,也是第一次独自开车走了这么远,两个‘第一次’,我有点激动。下了高速进城市,我的激动开始模糊,因为我找不着路。走的是康庄大道,路很宽,车很少,我只能靠路牌。遇一大路口,我犹豫片刻决定左转,于是脚下沉稳,一脚油门,车子开出一条漂亮的弧线随即漂亮地站住,因为这时路口正亮着红灯。我的弧线是沿着地面那两道清楚的虚线弯道,这是规矩,我懂,我在虚线终止处及时地站住了,这也是规矩,我也懂。当然我也看到路口中央正站着一位警察,他一直紧紧地盯着我。我觉得自己车子开得很飒,想必他在欣赏。果然他在欣赏,还看不够,这时朝我大步走来。警察真好,知道我是外地人,主动来给我指路。誰知他走近前来,先要看我的驾照,而且态度不很友好。我大度,说难道我犯了什么错吗?警察有点张口结舌的意思,用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的眼神打量我,说“你闯红灯了!”罪状不止这个,在警察眼皮底下闯红灯,在被警察现场抓获时仍坦坦地质问警察,属挑衅! 我正大度着,一听这顿时现了原形,‘哧溜’一下滑下车,我怎么闯红灯了?!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我怎么了?!
警察的眼珠都快瞪了出来,缓了几口气才发出声来,你没见那红灯?!你没见你把车都开到我鼻子底下了?!你这不是闯红灯?! 这时我的车子明晃晃地停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离他的鼻子很近,我笑了,您没见这儿有虚线弯道?这不是给左转车预备的吗?我越线了吗?我闯了吗?警察说没错,可这是给绿灯时预备的,那儿是红灯,看清楚! 轮到我仔细打量这位警察,他很年轻,我原谅了他,语重心长告诉他,正因为是红灯我才在这里站住,要是绿灯我早跑了,是不是?
警察这时很没风度,因为我不但挑衅他的眼神儿,还挑衅他的业务,用辞立刻不考究。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后面要赶路,耐着最后的性子给最后的通牒,这两条线就是留给左转车的,我从来都是这样开,从来没人说我闯红灯。警察这时气急败坏,你在北京怎么开我不管,在这里就是闯红灯! 我也不是好欺负的,你石家庄总不能自己乱立规矩吧?交规都是统一的,你怎么就能搞特殊?警察像是要晕过去,半晌说不出话,末了怒吼,“罚二百!”
罚钱让我心碎,也让我清醒,明白落在了他的手上,道理已经讲不通了,那就另讲吧。我缓缓神儿,收回凶悍改温柔,“您看,我是第一次到石家庄,我一直很期待,可是我进了这个城市不到十分钟,这个城市长什么模样我还没看到,就遇到一个人,他是一个警察,他对我说要罚我二百块钱,您说这合适吗?”说罢,定睛看着他,直视他双眸,让自己相信那里直达他的小心脏。他的眼神也变了,没有温柔,只有绝望。我们对视了几秒,他叹了口气,“都说你们北京人能说,你是太能说了,不罚你了,你走吧。”我说这就对了嘛。
我很大度,不再得理不饶人,上车着火,很飒地把车开走,把他远远地甩在身后。这事儿一直让我念念不忘,深感规矩需要统一的必要,不然我们这走南闯北的人不知要受多少冤枉气。回到北京,这个感慨立刻交给我家先生,感慨还未透彻,我家先生立刻发话了,说你当然是闯了红灯,人家警察一点错都没有! 好惊人。
我的交规功课属自学成才,这是发现自学就是野路子,因为那虚线弯道只是我给的名词,它的真名是左转待停线,绿灯才有效。我反复确认,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之前我一直坦坦地使用我的道理,天知道我‘待停’过多少次,天知道我闯过多少次红灯?
这件事让我心情复杂,因为那位警察是对的,但是他最终向我妥协,只是因为我“太能说了”,让我没良心地责怪那警察不能坚持真理,害得我差点一路错了下去。这真是没良心,那位警察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悔得七窍出血,但我仍是要怪他,但凡嘴皮子功夫好使点儿,也不至于让我成了漏网之鱼,万一我因此哪天犯了大大错呢?
但是,‘道理’和嘴皮子功夫有关吗?事实告诉我,非常有关。
所以‘道理’究竟应该怎么讲?其本质只在于‘怎么讲’,可以水落石出,也可以没理变成有理,后者不少见,成了一大祸患。可是经常这被忽略了,只忙着那‘怎么讲’,嘴皮子好使的,就可以讲得国色天香,嘴皮子不好使的,只能暗恨自己的嘴皮子,至于本来的‘道理’,还有人记得吗?
henrysong (2012-09-29 07:00:45) |
“都说你们北京人能说,你是太能说了” 。 不服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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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 (2012-10-05 03:18:43) |
哈哈哈,你这“飞来飞去”可真给咱北京人长脸啊,先把劫道的给“震”得不劫道改交友了,然后把警察给说得五迷三道的,放你一码。这本事,也应该在文轩开班啊,我愿意缴钱学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