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武侠路(下)

       更高、更快、更强是一种积极向上的人文精神,也是武侠世界的精神,更是武侠小说的宗旨,创作的源动力。
  
  古龙已把武侠小说拔到了一个非常高的高度,在古龙作品中到处可见的是身处底层阶级,却不忘正义,积极努力维护人文天道的浪子,他们不是侠,因为他们是从孤独的狼洞中磨砺出来的,而不是所谓正统的名门正派,因此他们连做侠的资格都没有,他们被世人所不解、嘲讽、讥笑,他们内向、孤僻,与社会主流格格不入,就如《天涯.明月.刀》中的男主角傅红雪,不知道生活的方向,不清楚路往何方,更不知道下一秒后的命运。对于他们来说,每多走一步就是人生最大的享受,为了坚守自己的理想,为了持正卫道的人生目标,使他的手永远不敢离开刀,不管是吃饭、睡觉还是洗澡,就如一个有为的作家,始终不放手中的笔,用自己的笔去洗涤人性,去重竖美好。
  
  而温瑞安的出现,把看上去已经很难以再拔高的武侠又更上了一层楼。温瑞安在前人的基础上大胆求变,把武侠小说用诗的精髓去描绘,用杂文的视角去探索。相比于前人来说,温瑞安最大的变化就是彻底把所谓的名门正派踩在了脚下,把那些自命不凡,却又浪的虚名,满口仁义道德,实是无恶不为的名门正派做了深刻的揭批。而于此同时,他自创了一个门派“自在门”,追求正义、追求自由,敢于与权贵拼死一战。其创始人韦青青青因为人真诚、不愿同流合污,而遭到所谓名门正派的狙杀,终与社会主流为敌,开创自在门,既然社会主流太肮脏,那就与整个社会为敌,既然你们想要我的命,那我就革命,以个人之力再造山河。
  
  如果说这世上真有天才的话,那么温瑞安就是一个天才,一个独一无二的天才,九岁就开创文学社,开写诗歌和小说,年少成名,少年得志,终因春风得意、受人迫害,中箭落马,坐过牢,逃过亡,而这段经历也使天才更为成熟。在他以后的作品中,就流落出这样的思想:要看一个人是不是人才,最好是观察他倒霉的时候,是不是仍奋发向上?是不是仍持志不懈?是不是在落难时仍然有气势、有气派、有气节?
  
  说实话,这已经是超出了武侠小说的范畴,而更象是杂文体的说教。一个人不管再平庸再无能,只要他坐在风光、显赫的位置上一段时间,其人必也能光彩夺目、熠熠生辉,但一旦他倒下来呢?真正的男人哪怕就是生活在最底层都改变不了他骨子里的骄傲和那种舍我其谁的霸气,他不会因为自己的贫困潦倒而屈服于社会的压力,从而改变自己的理想和信念。
  
  温瑞安的作品大多以大宋皇朝为历史背景,那是中国历史中很独特的一个时期,一方面GDP是世界第一,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另一方面却内外交困,国弱民穷,外有强敌入侵,内有朝政腐烂现象,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以自在门为核心的一帮仁人义士,他们的江湖不再只是武林恩怨、江湖仇杀,而是竭尽全力、舍生取义与人民天敌对敌,与那些骑在人民身上的朝堂权贵为敌,这是一条十分艰巨的道路,这是一条让他们抛弃了许多、放弃了许多的道路,这是一条步步用鲜血染红的道路,他们痛苦过,他们狂歌高哭过,他们遍体鳞伤过,但他们不后悔,不退缩,擦干血泪,毅然决然、义无反顾坚定的走下去。
  
  武侠小说不管从哪个角度上说,都是以男人为中心展开述事,有如蔡京一党这样弄权误国、专恣殃民,鱼肉百姓、作威作福、腐化堕落、纵情声色的男人,也有如自在门一心持正为道,恪守信仰而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的男人。而身为后者的男人是极苦的,他们为保住中国的一口元气,不但要于权贵勇斗,还常得不到世人的理解,受人嘲笑、侮辱、谩骂、狙杀,但他们仍力撑危局、力挽狂澜,以良知行事,以良心行道。可以说温瑞安的作品更充分展现这些男人的苦楚,那苦在何处呢?
  
  男人第一苦,没人理解,不受社会主流认同。可以说自在门大多数人都过这这样的日子,韦青青青、叶哀禅、许笑一、诸葛小花,以及他们门下的弟子,包括四大名捕、沈虎禅、王小石以及与他们信仰相同的仁人志士苏梦枕、戚少商等等。其实以他们的能力,只要他们放下姿态些,只要他们稍与社会同流些,只要他们能让权贵过去些,他们是有资格也有能力过上幸福且无忧无虑大爷般的生活,但他们宁愿舍去这些,非要持正卫道,除魔安民,与社会主流为敌,所以他们是孤苦的,与社会主流相比,他们的思想太离经叛道、太格格不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世人通常都很能理解他们。
  
  男人第二苦,没有红颜知己。是人都想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是男人都想拥有能相爱一生的女人,但他们却得不到,而蔡京等权贵却可以拥有很多。不是他们不优秀,而是他们承担了太多的责任太多的道义,他们的使命他们的信念都让他们只能默默孤独的过着每一天,天敌不除,国弱民困,他们就不能拥有正常人所能拥有的幸福生活。男女毕竟还是有所不同的,女人不会为了某一个信念而去执着一生,对女人来说,人生可以有思想,可以拿起枪来革命,但人生的定义终还是有个安稳的家,过上一个幸福美满的家生活。《逆水寒》的息红泪也为戚少商舍命付出过,但她还是受不了终生革命之苦,最终相爱的人不能走到一起,嫁给了权贵之子赫连春水。男女男女,男在前,女在后,国家国家,国在前,家在后,意味男人属国,女人属家。一心为国而没有自己的男人是不能有家的。
  
  男人第三苦,大事不可为。自在门的一帮仁人志士如此牺牲自我,来力撑危局,总想凭借自己的努力,终可使天下能走上正道,迎来正统,革故鼎新,民富国强,社会和谐,但所有努力却终是昙花一现,大宋皇朝已是积重难返、积怨已深、积弱已久。写的一手好字的宋徽宗赵佶最终悲惨收场,大金铁骑攻入北宋,北宋灭亡,他与他的儿子钦宗和后妃,皇子,宗室,贵卿等数千人被俘,成为中国历史上最大的耻辱“靖康之耻”。以自在门为核心的仁人志士所有的努力和付出最终付之东流,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大丈夫本色,但其中之苦楚,足以是天下第一苦。
  
  因此温瑞安的武侠世界并不仅限于单纯的或传统意义上的武侠江湖,在温瑞安的作品中,所展现出来的江湖更是一种政治上的反抗和对垒,使政治和武侠混为一体,相辅相成,使武侠成为执行政治的一种保障,不管是好是坏,用武力解决政治对手,以达目的可以说是温瑞安不同于梁、金、古的一个主要方面。
  
  而在文字的细节上,在武功的描写上,温瑞安也力求突破,他的武更是一种悟,练武不再有某种限制,而是全方面的,甚至不用动手就能练。从日升月落、星移斗转中去感受宇宙的力量,从风花雪月、天时四季中去钻研大自然的力量,从而通透、吸收、悟道。在温瑞安的作品中,可以看到真正的武术大家不再以人为师以宝典为本,而是从点点滴滴中去感悟、去思索,相比前人来说,也更显科学、合理。其实天下万物都大同,不说练武,各行各业不管求文还是求识,光靠人教是不会有大成的,想大成者则一定要自己去悟,去从生活的点点滴滴中去感受那神奇的力量,只有你感受到了,体悟到了,才会有进步。才能在远距离外感受到危险,从空气中察觉到敌人,从花香中闻到杀气,从而得以从容准备,对抗消灭人生中任何一场针对你的伏击、狙杀。
  
  温瑞安的武侠不但文体独特,而思想的闪光点更体现在文字的任何一个角落。温瑞安不仅只卖文字,更卖他的思想、他对人生的感悟。如他对才能的定义是:才能要站在兴趣的基础上,并反复发挥和勤奋才能有才有能。而一个真正有志气的人,在最没有希望的关头,仍然不改其志,必能获取平淡人生中的不凡际遇和无双才能。
  
  他对目的的定义:每个大名目的背后,总有一些小私心在驱使、策动,而这些“小苦衷”生聚化合,才形成了便于对外宣称的光明正大堂而皇之的大理由。
  
  他对知识的定义:世上最难得的想法要算是联想力。知识是死的,想像将之活了起来。华陀是高明的大夫,嬴政是不世的暴君,项羽是盖世的英雄,刘邦是奸诈的枭雄,班超是绝世的英杰,关羽是勇武的大将,孔明是天纵的智者,鲁班是巧手的妙匠……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能活用知识,就是有想像的能力,也就是大梦想家。因为有联想,才有梦想,有梦才有真,有伟大的梦想,才有伟大的的事业。
  
  他对大事的定义:世上大事,往往是在偶然中发生,而生命里最重要的事,也亘常是无心造成的。
  
  他对人的定义:在这个世界上,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最微不足道的人,如果他时刻留意的话,总会有机会向那些最不可一世的人报仇雪恨。
  
  他对成就的定义:一个人可以无财无势,无才无志,只要有运气,他还是可以什么都有,最多不能大成;一个人要是什么都有了,就算他很努力,只要他没运气,就会变得一无所有;可运气是不能掌握的,与其等待运气,不如去创造运气,管他有运无运,至少已为自己争了一口气。
  
  他对人才的定义:通常,有才干的人都难免自恃,自恃的人通常都有脾气,有脾气的人自然比较麻烦,所以,麻烦人物往往也就是人才。
  
  温瑞安的思想火花多不胜数、不尽期录,从这我们也可看出温瑞安超出了一般传统意义上的武侠作家,而更象一个哲学家、思想家,他是用自已的人生感悟、用自己独特的思想见解来搞创作,使他的文字活灵活现,具有生命特征。
  
  但温瑞安再是一个天才,再有思想创造力,毕竟也是一个凡人,他终于累了,于是他退出江湖,闭关十年,修行自我。
  
  那在这十年中,谁来接过武侠小说的枪呢?从温瑞安退出江湖后,占据武侠小说市场的是那些穿越、玄幻体,真不知这是社会的进步,还是退步。一个不知所云的小混混,读书差劲,整天拼命于电脑游戏,茫茫然不知所以然,还好祖宗十八代争气,既然现实社会没法混下去,那就穿越回到古代去,凭借一点浅薄的历史知识再加上多年服用三聚氢胺的积累,终成为古代社会的智者、猛男,让众勇士拜服于马下,让众美女纷纷投怀送抱,这样的作品简直是胡编乱造、胡说八道,是有文学性还是有哲理性?是有创造性还是有思想性?这完全就是一种退步,是一种逃避现实,是逃兵理念,当今社会别说成侠,做狗都难混,要想生存只好穿越古代去了,什么逻辑?
  
  还好,我看不下去,没关系。但大师们也都看不下去,金庸也看不下去,温瑞安终于又站出来了,在大陆新武侠和奇幻武侠的全面夹攻之下,温瑞安再次出山,将为维护经典武侠的荣誉而战,其新作《天下无敌》将告知世人何谓无敌,何谓至尊无上。
  
  我一面庆幸终又可以再能享受到大师的作品,另却喑暗感叹,中国大陆到底怎么了?难道说连文字都不会玩了吗?我们就这样缺乏文化?真当一切都需要外来品吗?何时我们的身边也能出现一个真正的大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