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慢车传奇

我有个同事布莱恩特别地幽默开朗,是很多人的“梦中情人”。可惜那伙人里不包括我。在我眼里,超可爱的老布虽然只有一个缺点,却是我最无法忍受的一个缺点:开车太快。我有幸坐过几次他开的车,每次我的心脏都像被挂在气管口上直咣当。布莱恩自豪地告诉我,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罚单。还牛哄哄地吹:“警察也追不上我,怎么样开罚单?” 有一次我对他说:“那些警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开车这么快的人不去罚他,却给过我罚单,说我开得太慢。” 你再看布莱恩,他晃着他的大脑袋笑得颠三倒四,手舞足蹈,恨不得趴在地上满处找牙,一边连喊不可能,一边嚷嚷得全办公室的人都知道:“稀奇呀,稀奇呀,海伦开车慢得竟让警察罚款,哈哈哈哈……”,最后带着半是钦佩、半是怜悯的神情望着我:“真是奇迹,你连罚单收的都与众不同,怎么可能呢?” 人说是家丑不可外扬。可是为了给同胞们分享一点海外经验,再丑的事咱们也豁上扬它一扬。 可恶的警察 每年夏天,与Pot Holes不懈奋战的温尼伯的“扒路军”同志们都会早早开始他们的“补洞”项目,各个主干公路的路面都会被翻开,然后铺上新的沥青路面,准备下一年等雪化了以后再被挖开。温尼伯的居民们都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富不起来,因为我们的钱冬天要用于扫雪,夏天要用于修路。 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夏日,我一家人和朋友去城里回来。周末的夜晚,车少人稀,驾车水平不高的我,这种时候正好多多练习在一条道上驾驶。因为两边的路已经全被挖开,我得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保证自己不要东扭西歪地开出自己的路线,先生还一遍遍地嘟囔:“不要压线,不要压线”。忽然,“告诉你不要压线”变成了“好像有个警车跟在后面”。我从来没有和警察打过交道,所以赶快问:“我该怎么办呢?” 先生说:“你没有什么错误,接着开,到前面路口上拐一下,给警察让开路就行了”。我放下了心,接着认真地开车。可惜因为在修路,好一段时间没法拐弯停车。突然从反光镜上看到警灯在闪烁,我刹时心慌意乱,好不容易蹭到了一个路口右拐弯停了下来。 没想到,警车也拐了弯停了下来,警察还下了车朝我走来。我赶快解下安全带,准备开门问候警察同志。先生低吼一声:“老实坐着,打开边窗”。我赶紧坐回来,手忙脚乱地刚开开车窗,警察就到了。警察问我们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然后要看我的驾照,再然后要看车辆注册证。那天活该倒霉,满头大汗就是找不到注册证。警察要我们等在车里,他拿了我的驾照回到了警车上。 半个小时过去了,我们还在不明不白地等着。我这个纳闷呀:咱们一没有喝酒,二没有闯红灯,三没有犯罪记录。查什么东西能花这么长时间。车上年幼的女儿也开始不耐烦起来。而且,车上还有朋友。我鼓足勇气下车走到警车面前,见一男一女两警察在车里“闲聊”。我问他们,没事儿的话是不是我们可以回家了。警察当啷着脸说:“回车上等着去。” 我胸中真是羞愤难当:“你当我是偷车贼是吧?有带着一家老小偷车的吗?怎么加拿大的警察这么弱智!” 无奈回到车上又等了半个来小时。警察终于回来了,连一声道歉都没有。首先还给我驾照,然后三张粉红色的纸笺就飘了进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三跳:三张罚单列满了莫须有的罪名,“车上没带注册记录,罚款五十”;“开车不系安全带,罚款五十”;“开车超慢,罚款七十五”。我又惊又气,拿着单子朝警察说:“这些都不是事实。” 警察回答:“你有话上法庭上说”。我的天哪,真是“窦娥冤,六月雪……” 我这人从小就不聪明,一辈子吃亏老了去了。小时候,看到我直不隆通不会来事儿,奶奶气得直骂:“这人哪,不抓那奸的,不抓那傻的,就专抓那不长眼的”。高,高家庄的高!咱们就是那不长眼的。要不怎么半辈子过去了混成这么副熊样。 总之那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的确让人难受极了。那天夜里回到家后,我一会儿骂警察是种族歧视,欺负黄种人;一会儿怨自己倒霉倒运,一辈子恨开车,偏偏那个时候要开车;一会儿想去交了钱了事,破财免灾,又担心留下什么犯罪记录(没听说谁一口气能得三张罚单);一会儿想这么着就是不公平,哪里就甘心让邪恶势力得逞。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一阵,我甚至还准备着向警察局长写个抗议信什么的。后来看到报纸上讲有警察欺负印第安原住民,顿生共鸣。 热心的朋友们七嘴八舌,给出的建议也是无奇不有。后来一位有过类似经历的朋友说,你可以上交款处认个错,碰碰运气,也许罚款就免了。到时候看情况再说。 我就拿着罚款单去了小法庭的楼下交款处,看着排队的人我才知道,哦,天下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收到了罚单。我拿着我的车辆登记证对那里的工作人员说:“你看,我是有证的,那天晚上不知怎么就是找不到。” 她接过来看看,用笔在罚单上写了个什么字,好像就是“批评教育,下不为例”的意思。我高兴地问:“那我不用交钱了?”她和霭地说:“以后要注意。”你看,人和人是多么不一样呀。我一口气谢了她好几声。 然后我又递过那两张罚单,她问我:“你是认罪呢?还是不认罪呢?” 我吓了一大跳:“认罪怎么样?不认罪怎么样?”咱们那时不懂得谦卑,听见“罪”字就犯恶心。她回答:“认罪呢,就在这里交钱;不认罪呢,就等着开庭。” 我迟疑了,不知如何回答。认罪吧,不仅是交一大笔钱,更重要的是不服气:什么罪?冤枉罪!那时刚来加拿大不多久,心气刚硬得很。我就问她:“去法庭我还要请律师吗?” 她说:“随便你。” 听这个意思,好像不请也没事。我那时心一横:开庭就开庭,到时输了再交钱也不晚。 等待开庭的那几个月里,人其实更受罪。一会觉得应该这样,一会觉得应该那样。现在想来,那时穷折腾个什么劲? 公平的法庭 开庭那天到了,我拿着令我又恨又厌的罚款单去了法庭。心里在一个劲地给自己鼓劲:“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听说这里的律师一小时要收一百多元钱。刚才说了,咱们打生下来心眼就不够使,从小数学不怎么好,所以一直非常愚蠢地崇拜数学家直到结婚以后(哈哈,懂不懂啦)。可这回我算得门儿清:律师一个小时能替你完事儿?怎么算都不如交了罚款了事。问题是,钱财诚可贵,公正价更高。事到如今,咱们是“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了。看电视上有些罪犯还自己给自己辩护呢,更何况咱们正义在手,真理在胸,就哆嗦着腿“潇洒走一回”吧。 一进法庭,刚报告了自己的名字,文书就发问:“你是认罪呢?还是不认罪呢?” 得,又来了!什么罪?我没罪!我就问他:“认罪怎么样?不认罪怎么样?” 他说:“认罪呢,现在还来得及,不认罪呢,就到座位上坐着去。” 他看起来不如楼下收钱的人那么友善。我有点紧张,不知如何是好。正苦苦思索的时候,那人还不耐烦地催促:“快到点了”。我的确不想当那个冤大头,可是在这种逼迫下你只能无奈:“那就认一个罪(没系安全带那个-其实我明明系了)吧,另一个罪我不认(开得太慢那个)”。我还告诉他:“我还带了证人来”。他说:“没要求你带证人”。德行! 我走到了座位上,突然发现个面熟的人,不知他犯了什么案子。他问我怎么回事,我愤愤不平地讲了个大概。他富有经验地说:“如果警察不来,那这个案子你就没事了,通常警察不会来”。我心里一高兴,又跑到文书那里告诉他:“两个罪我一个都不认!” 他冷冷地问:“Are you sure?” 我冷冷地答:“Yes, I AM!” 刚回到座位上,两位警察,一男一女,一身戎装走了进来,腰里还别着枪,那男的浓眉大眼看着贼面熟。我马上就傻眼了:这也忒不公平了吧?没等我转过神来,那个法官已经进来了。那个中文词是啥唻?对!“如坐针毡!” 我那时就是“如坐针毡”。 好在那天在场的“罪犯”挺多。比如一位老大爷年纪太大,开车撞了房子,请了个律师给辩护,那位律师衣冠楚楚、口才滔滔,却居然给辨输了。法官判老大爷赔偿,还不许老大爷再开车。我听着听着忘了紧张,觉得挺好玩,这种Reality Show 真是过瘾呀。 轮到我的“案子”了。法官让警察先说,他们“乱说”了一通我的罪状,我听来半懂不懂,反正觉得肯定全是谎言。然后法官让我说。我本来口齿就不灵光,英语也不够好,再加上紧张,拿着一张纸都念不利索。可我仍旧很气愤地对法官慷慨陈辞:"我的车上当时载有满满五人,上有本市高龄著名华人作家曾老先生,中有千里迢迢从中国来温尼伯访问的著名中年女画家刘女士,小有我的宝贝女儿才一岁多,每个人都可以作证。警察让我们在深更半夜的时候在路上傻等了一个多小时,他们还无中生有,乱开罚单,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也不知法官听没听清楚我的意思,可能是听懂了,也可能没听懂,反正没再搭理我,对我居然一个问题也没有。只听法官开始发问警察:“那条路上是什么限速?” 男警察答:“限速60。” 法官又问:“那你们开的是什么速度?” 男警察答:“60。”法官又问:“这位被告当时开的是什么速度?” 女警察答:“20到30”。法官问:“你刚才说你们跟了她五分钟?” 男警察答:“是的。” 法官好像有点不高兴:“你开60,她开30,说说看你们是怎么样跟了她五分钟?”女警察(停顿):“I am not sure”。 法官又问:“你们跟在她后面,打信号示意她停下了吗?” 男警察答:“是!” 法官问:“那她知道吗?” 女警察又答:“I don’t know.” 法官又问:“你们打的是什么信号呀?” 男警察答:“我们打开了车上的警灯。” 法官问:“鸣笛示意了吗?”男警察答:“没有。” 法官说:“也就是说,那她如果没有往后看,就不知道你们在跟着她,对吧?” 男、女警察(停顿):“对。” 法官再问:“你们叫人停车的政策是什么呀?难道就是闪个灯跟在人家后面吗”?女警察(停顿):“I am not sure”。 法官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我不是很明白。但我连蒙带猜想了一下,大意恐怕是这样:你们两个警察那天晚上在街上遛跶,想抓几个坏人。可那天是周末,坏人都回家了。你们很不开心,因为这个月的奖金要泡汤了。碰巧有个车挡在你们前面,两边修路你们又超不过去,本来就烦,看着开车的人又长得有点像东方人或是土著人,你们心里的偏见就冒了出来。先是想她是不是喝了酒,或是刚下了赌场,没准贩毒团伙小头目也不一定,要不怎么敢挡警车的车道,然后一看果然是个新移民,英语有点儿破,又不懂规矩,还胆敢下车问警察问题,不哗哗哗给她个下马威,那他们将来在加拿大神气起来怎么办? 我虽然不是十分明白法官说的是什么,可我知道那天不仅我的两张罚单都不用交了,而且看样子警察同志们也受到了很好的教育,因为他们离开的时候不像进来时那么飒爽英姿。我在心里说:感谢上帝,让包青天也移民到了加拿大。 我得说明一下,我对警察的偏见没有持续很久。后来在工作中有很多机会和警察合作,发现他们中许多人都非常善良可爱。我对他们越来越尊敬。他们的好人好事留着以后再说吧。 可惜我后来在高速公路上又被警察截了一次。不是我“好了伤疤忘了疼”,而是不知怎么着,那天神差鬼使,良心发现,长途旅游一路都是先生开车,让人有点于心不忍,况且几年过去了,咱们驾车多少有点长进吧。车子一进曼尼托巴省,我脑子一热,一反常态,万分体贴地对先生说快到家了,我稍微开一会儿,你休息一下。果然,我就是只开了一会儿,就那么一会儿,不到五分钟吧,警车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我丧气地把车停在路边。不过我已经开始服气了:我一定是开车有问题,要不高速公路上那么多车唰唰地飞,怎么警察专找我。那时我不再像以前那么不虚心,也知道自己有许多毛病。就静静地等着警察弟弟开罚单,心想这次应该不会超过三个。 警察同志很客气,也没有开罚单,只是和蔼地说:“没有什么事,就是有个人用手机打来电话,抱怨你开得太慢,我们上来看看,没关系,走吧,保重!” 这次我不敢告诉布莱恩了。不仅怕他笑掉大牙,而且怕他被我的开慢车传奇惊得蓝眼珠子都会掉出来。与其让洋人笑话死,倒不如我自己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阿朵 (2012-08-30 15:19:01)

haha, 太独特的经历了,写的真幽默!

这开慢车也被罚,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呢。

林玫phoenix (2012-08-30 19:02:19)

同一战壕的战友啊,我也是慢车积极份子,偶尔在路上被人嘀-------,结果人家往车窗里一看:一位老大妈,立刻满脸恍然大悟,就都不嘀了,一来老大妈大家都原谅,二来我开一雪佛莱大万,车高马大的,人家怕把我给惹毛了,那结果------赶明儿把我惹急了,我买个大卡车开出去,看谁敢嘀我?

海云 (2012-08-30 20:40:00)

真是幽默的文字,我们文轩的幽默文集你没赶上,否则倒是挺合适的。

木桐白云 (2012-08-30 22:06:48)

风趣!

予微 (2012-08-31 02:36:20)

真是传奇!那两个警察真是吃饱了撑的。好在那个法官英明!

一休 (2012-08-31 02:49:28)

写得太幽默了! 顶!

我爸开车的时候只要一和我妈聊天, 就忘踩油门,任意车子在马路上慢慢打刺溜儿, 时速平均10左右, 警察经常停下来关切地问: “Are you OK? "

 

春阳 (2012-08-31 04:22:30)

向您学习啦。你这也不容易呀。Foot in Mouth

百草园 (2012-08-31 22:24:15)

这个有趣,战胜警察了,嗯过几天把俺以前写的跟警察打交道的文章贴过来。

henrysong (2012-09-01 07:22:34)

二十多年前,开车去纽约,然后奔Connecticut,车子引擎爆了,只能下了高速,以每小时五英里得到速度行驶寻找修车行,被警察停了下来,说我impeding the traffic。让我顿时想起了在中学时读的“阻碍交通,殴伤中委”。中委咱殴伤不到,交通却是被我实实在在地阻碍了。

Helen (2012-09-04 19:01:51)

是啊,那时被很多人笑话,直到去了法庭,哈哈。

Helen (2012-09-04 19:03:02)

知音啊,我常被人嘀,有时候急了,我就罢工——————俺不开了还不成!

Helen (2012-09-04 19:03:52)

有第二集吗?Laughing

Helen (2012-09-04 19:04:41)

谢谢!同乐!

Helen (2012-09-04 19:05:36)

是啊,那个英明的法官让俺的虚荣心膨胀了好多天哪!!

Helen (2012-09-04 19:07:09)

其实俺那罚单的原因可能就是impeded 警察的路。两边修路他们过不去,还不急死啦。

Helen (2012-09-04 19:07:37)

快写呀,俺要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