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妹”这个词听起来很嗲,还有点“楚楚动人”的意思,可是用到自己身上觉得直起鸡皮疙瘩。俺现在的芳龄,叫“打工嫂”更恰如其分,可还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前几天听人喊我“师母”,不瞒您说,俺当时浑身上下立马打了好几个哆嗦,“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诗句“噌!噌!”地就窜进了脑海。情急之下,“打工姐”这个词就被我发明出来了,我说着顺嘴,人家听着也不太别扭。
我在政府里做“打工姐”有五年多光景了。别听人胡吹,谈什么公务员或文职啥的,“Civil Servant”是“文明佣人”的意思,就是打工。同胞朋友里有许多年轻的打工仔和打工妹,也有一些年长的“打工嫂”和“打工爷”,我虽然还没来得及积攒经验,体会却也有点滴,没事给大家聊聊“咱老百姓自己的故事”。
好上司比好工作重要
咱这智商不高的人能有机会“为人民服务”应该先感谢上帝的恩典。几年前,领导让俺做“Immigration Specialist”,就是除了日常工作外,还承担起一些移民难民机构转介来的客户,特别评估他们的需要和困难,让他们得到一些社会福利的资助以及就业方面的咨询。
由于我本人也是移民出身,将心比心嘛,对新来者的心情和经历自然比较理解,所以我的耐心和气让一些机构的工作人员比较有好感。逢年过节,我甚至能收到一些卡片和礼物,这在我们那里并不是常见的。有一次我们那里一贯神情严肃的处长还专门来到我的办公室,说“今天出去开会,某某单位和某某单位的人提到你,直说你好话”。
原以为已饱经沧桑,宠辱不惊的我不知何故竟羞答答地问:“说我些什么?”她很吝啬地说:“很多小事情”。气得我直骂自己没出息。
小事情好说,做起来也不容易。有时我问了一个问题,对面的翻译能向客户翻半个小时,听着两个人叽哩咕噜的讨论,我不仅仅是想打哈欠,还禁不住疑惑他们在搞什么攻守同盟,而且更充分理解了为什么在图书馆里或公共汽车上我们哇啦哇啦讲中文,周围人们会侧目而视。
其实“佣人”工作有时也挺有趣的。虽然有时人们夹着阿拉伯腔或西班牙调的英语让我云山雾罩,不知所以,可有时也有很开心的时候,有次我与一对俄国老夫妇面谈,交谈之余,我给他们唱了几首中文的苏联革命歌曲,老两口感动得热泪盈眶,朝我脸上啃了好几口,最后还拉着我的手不肯走。啊呀呀,真的是“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
时间久了,我发现无论是前台的接待小姐还是后面的电话中心,只要是不同肤色,或是有外国口音的客户,最后一律约给我面谈审核。前思后想之后,我走进了我顶头上司M的办公室。
人们常说“山不转水转”,讲得好啊!M是我刚开始这份工作时的同事,也是培训我的人,后来我换了办公室,还特别写了一篇文章记述他(请见《枫华之声》2002年第2期)。如今好,他转呀转呀,四年后转到了我的头顶,当了我的Supervisor。
我走进他的办公室,认真地对他说:“加拿大是一个多元文化的国家,而且现在移民这么多,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学习如何与不同文化的人打交道呢。我现在面谈的很多人都来这里十多年、二十多年了,比我在这里的时间都长,他们大多是加拿大公民,不是什么新移民或者难民,为什么大家都想当然地把他们看做新来者。我们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应该学习跟有不同口音的人面谈。”我无意教育什么人,可是我的确感到这种情况应该引起注意。M真是个好青年,一直点头称是。
我刚回办公室不久,一封电子邮件就到了,是给办公室全体人员的,里面说,从现在开始,海伦只面谈某某机构转介给她的客户,其他客户一律按正常手续预约给其他工作人员。我读了特别受感动。
过了不一会,M又来到我的门口,一脸谦卑地问:“收没收到我的email,这么写行吗?”我说:“你做得对!做得好!”这样好的顶头上司你上哪里找去?
这样做的后果一点都没有减轻我的工作量,因为除了我自己的工作外,常常有同事来问这个文件是什么意思,那个代码表示什么,需要朝哪里打电话核查信息,还有的临时把客户推给我,嫌麻烦,或跟我换人,这些我都不介意,我的同事其实都特别好,他们有时不愿意见一些外来户,不是因为他们歧视,而是因为他们不了解,所以担心自己做不好。从长远来说,我们必须要学会与不同的人打交道。
他哪里知道,对我们新移民来讲,特别是那些有时“泪水直往肚子里流”的打工仔们,有时候,一个好上司和一帮好同事比一个好工作好像还重要。你同意吗?
文化冲突还是水土不服
常听负责接待华人的洋人说,接待华人很不容易,因为问他们想去吃点什么或去哪里看看,他们总是说,“随便”,或是“up to you”,搞不懂什么意思。我有时会振振有词地辩护,那是我们华人优良传统,凡事为别人着想,不愿意麻烦别人。虽然我知道,要是招待不周,定会有人要么记恨一阵子,要么嘟囔一辈子。对好多华人含含糊糊、支支吾吾的技术我总是自叹不如。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咱山东大姐的一根直肠子在日积月累的熏陶中也开始弯弯绕绕,你问我想喝点什么,我会说:“不用麻烦,不用麻烦”,可我心里在想:“果汁、可乐、啤酒,什么都不嫌乎,你倒是快拿来呀!”
这天我约见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姐,几句话没说完,她的眼泪滴滴地落了下来。“唉,又是一个资本主义制度的受害者”,我同情地递过面巾纸,“别急,慢慢说”。
待到“痛说革命家史”告一段落,我心里已经有了数:这位美眉不够格。我一边问着问题,一边酝酿着词句,“你领了那么多学生贷款,应该用于学习,男朋友把钱给花了,你要么让他还,要么去报警,到政府来要补助你觉得你这样做对吗?”她就委屈地叫:“我现在已经离开他了呀。”我就想说,那可不,没钱了,你可不就离开他了。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就耐心地给她讲政策,废话说了一箩筐,“不合格”三个字在我舌头上打了许多转转却说不出来。你说咱谁不愿意充好人呢?
我跑出去把上司叫来讲明情况,M这位同志真是仗义呀,他走进来瞪着眼睛问美眉:“你对自己的生活不负责任,是海伦的错呀?还是我的错呀?”美眉哑口无言。M又干脆利落地说:“你的申请已经被拒绝了,你不够条件拿补助,明白了吧?想上诉的话,让海伦给你一张表”,又朝我点点头,意思是“搞定!”转身走了(上诉的故事以后再讲)。
事到如此,本该OK了。我偏要充好人,我一边送她走,一边还安慰她:“其实我们这里还有一种特殊的一次性紧急资助计划,可惜你没有去找工作,要不我们会帮助你一下”。心里感叹,洋姑娘你可学了一份功课。不要让纳税人为你的不负责任来负责任。
人算不如天算。美眉第二天拿着雇主的信就来了。说是马上要开始一份全职的咖啡店工作。她要申请“一次性补助”。我不相信她,马上打电话给店里,人家居然证实了这份工作。“说话算数”是人的重要品行之一,我只好算出了补助的金额,还悻悻地想,反正不是我家的钱。可是一次性补助不同,支票必须经领导电脑签发。
我过去找M签字,他刚要敲键盘,突然发现了这个名字眼熟,天知道,他怎么会记住那么多事。“怎么回事,她又回来了?”M问我。我回答:“她找到了一份工作。”M说:“不合格就是不合格,找到了工作也不合格。”我有点紧张起来:“我告诉过她,如果她能尽快找到工作,我们也许会帮帮她。”B紧紧地盯着我:“请诚实地告诉我,你对她说的是‘我们可能会帮助你(We might be able to help you)’ 还是‘我们会帮助你(We will help you)?’”我的脸涨红了,吞吞吐吐地说,“我说的可能是We will”。M叹口气,一副“我早就知道”的神情,签上了字,我转身赶快溜,听他在背后朝我喊:“海伦,告诉她,你不想再见到她。”其实他非常明白,咱们东方文明人根本讲不出这样“粗鲁”的话来。M就是想治好我“水土不服”的毛病。
我也意识到文化冲突的问题。可是这种“弯弯绕绕”的中华文化给我添了多少麻烦哪。我想好了,等下次有人跟我穷啰嗦,我要大声地向他说一声“NO!”,哈哈,过瘾哪!
小时候听过一首歌,特别欢快:“俺是个公社的饲呀么饲养员呀呼嘿,养出的小鸭子一呀么一大群呀呼嘿……”那种职业自豪感叫人深受感染。
我们中国人对职业是看得很重的,这跟我们文化中那种把人分为三六九等的观念有关,所以很多朋友到了这边来,职业上的落差给心理带来了许多压力。你想啊,原来是吃鸭子的,到了大洋这边改成养鸭子的了,心里不太平衡,是吧?
其实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工作只是一种谋生的手段,建设国家和提高生活质量并不取决于你的职业有多好,工资有多高。有些人说他们为了“事业”或“未来”把孩子送回去给老人带,以便孩子将来回来有更好的生活。我不太认同,没有父母每日的关爱,孩子哪里会有什么更好的将来?
有一次,我碰到了一个棘手的案例,是一个要被递解出境的难民,政策和手册上都没有提到过类似的情况,上司也没主意,我只好打电话咨询上级有关部门。找到一位部门领导,我告诉他大致情形后,对他说,“人家难民上诉几次被拒,工作许可又到期了,回自己的国家又没有合法证件,你叫人家怎么办?”一番讨论后,这位官员推心置腹地说:“你想想,好多难民移民漂洋过海,从炮火硝烟的战场能辗转找到加拿大的国门,怎么一到了这里,反而什么都找不到了呢?如果没有那些服务项目呢?”他的回答让我有点吃惊:“你咋说出这么不专业的话呢?”我突然想到了同事们常说的话:“It is just a job”。据我所知,这位联邦政府的官员还是很好的,对工作很负责任,待人接物非常周到。
我由此联想起以前的一个故事。有一次在我代课的班上,一个人“挑衅”地问我:“我们在这里谈职业道德,如果我个人不同意同性恋或人工堕胎,难道我一定要为这些人服务吗?”我被将在那里,目瞪口呆,心里想:“这世界就是这么堕落,该我什么事?有本事你改造社会去,冲我叫什么?讨厌!期末你想得A,没门!”还好班上七嘴八舌的议论掩饰了一点我的尴尬。最后的结论是:你不愿遵守这行的行业道德,就不要选择这个专业。其实说句不好听的话,It is just a job。
我发现周围许多朋友心理上有压力,没有工作的有压力,有了工作的也有压力,工资低的有压力,工资高的也有压力。我不知道这些是不是与我们过去的教育有关,我们以前唱《红灯记》唱的是“天下事难不倒共产党员”,唱《智取威虎山》是“管叫山河换新装”,个个都是豪情满腔,壮志昂扬,到了异国他乡,才知道“要做那泰山顶上一青松”谈何容易。
我猜可能有人会皱着眉头说,“It is just a job”未免有点不太积极,缺乏敬业精神。其实我想说的是,让世界变得更美好不在于你做什么工作,而在于你有一颗什么样的心。如果你做人做事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良心,什么工作你不能做好。
更何况如果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除了自己郁郁寡欢外,于他人于工作没有一点好处。马来西亚声誉卓著的前总理马哈蒂尔在退休时说:“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一切不会因为一个人的退位而停顿下来”。真是这么回事,再想想咱们自己,小兵拉子一个,劳动吃饭,挣钱养家,善善良良,快快乐乐,别人高兴,自己开心。这不是挺好的一生吗?
海云 (2012-08-13 19:26:48) |
Helen的工作与新移民有关啊,这个可以帮到很多人呢,也许你可以考虑在我们这里写一些相关方面的文章,我相信一定很受欢迎,我们网站现在很多大陆的读者,对移民法规等一定很有兴趣的。 |
木桐白云 (2012-08-13 22:54:17) |
读着觉得风趣有收益。 |
春阳 (2012-08-14 01:57:48) |
打工姐好幽默,欢迎欢迎! |
天地一弘 (2012-08-15 02:41:30) |
劳动者无上的光荣。 |
Helen (2012-08-23 15:15:02) |
谢谢海云。写的不好,请多指教。就是对东西方文化的交流有一点兴趣。你写的很好。 |
Helen (2012-08-23 15:15:37) |
谢谢。向您学习啊。 |
Helen (2012-08-23 15:16:50) |
,哪里哪里?都说中国人好boring啊 |
Helen (2012-08-23 15:17:24) |
价值观相近,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