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轩辕台＞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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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嘉情绪激愤。她说：“有这么多书，这么多文物，我想留下，研究一个小小的领域：东西方道德比较学，从构建中国道德模型入手。我见过孔子，愿当他的第七十三贤徒。”
“不行，趁鸡没叫早早回去。等到鸡叫三遍就回不去了。”李嘉百般相劝。
“不，不回去!”她态度坚决，“在阳世，人们为拯救我正四处奔走，冒着极大风险，我不愿再连累他们。其实我已经被判了死刑。等待死亡的日子太难熬，反正早晚一回事。再说，怀里揣着孩子本来重燃生的希望，可是煤气夺走了他的性命，我还有什么活头!”
“原来这样!”李嘉很震惊，拉过她的手号脉，皱起眉头，“噢，真想不到!”吹嘘落泪。
“李县长，留下我吧，我一边搬东西一边读书一边研究。”她拉着李嘉冰冷的手肯求，“我要参加文物抢救委员会!”
“劝你赶紧回去。阴间并不如你想象得那么好，这里，阳世的积习随处可见，你又这么年轻稚嫩……只是这里没有阶级斗争和无产阶级专政，更没有造神运动。自由是自由，可是太松散，而且要忍受隔世相思之苦。这样吧，我给你针灸试试。”
扎了针，李嘉要她摸肚子。
竟然又动起来!
洞窟第一次发出笑声!
笑过，李嘉说：“姑娘，难得来一趟，我领你到别的地方看看。”
随李嘉来到另一个有编号的洞窟，上写“二裁宫0052号1969”，洞窟外刻着字，左右分别是：“捏个泥胎作神灵”，“香火大旺惹烧身”。她一时弄不懂含义，站在洞口向里看，只见一位老者仰卧在病榻上，裹着白被单，瘦骨嶙峋，胡子拉碴；老者听洞外来人慢慢扭过头，目光极其犀利，突然操湖南口音大吼：“滚，给我滚!哪来哪去，难道你的心死了吗？！回去喝你的小米粥吧，可恶至极！”
吓得她向后退，捂住胸口问李嘉：“好横!他是谁？在哪见过……”
“当然见过……他刚来，不爱说话，说话就激动，我一直给他看病……”
“他是谁？”
“实在要问就告诉你，他是——刘少奇!身体的底子原来很好，生给折磨到鬼域!”
她不敢再向里边看，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走出很远，问：“刘少奇为什么让我回去喝小米粥？”
“凭他一贯的战略气度，我分析可能跟饿死人太多有关。事实上能有粥喝就谢天谢地了。他在一个讲话里说，推行极端经济路线时全国饿死了三千万人。饿死最多的是四川，有人说六百六十万，有人说一千万。他更有自己的痛切体会。弥留的那几天，人家给做碗小米粥，他喝不进去，还是强喝硬喝，求生的欲望非常强烈。唉，他明白人一死什么都是虚枉的。但是好人未必有好下场，国家首脑也不例外！他的错误在洞外写着，有点文化基础、历史知识的都明白。如今反省多深刻已经晚八春了，连自己性命都没保住，别说平头百姓了。所以只能慨叹‘捏个泥胎作神灵，香火大旺惹烧身’！”
她来不及细想，李嘉又领她到旁边的洞窟，上写“二裁宫00519号1969”。这个洞窟两旁的字分别是：“星河无垠日逐没”，“青竹有节风雷折”。
李嘉领她径直进入。洞窟乱糟糟挤满人，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营生，旁若无人。李嘉一一作了介绍：
邓拓，脸色青绿，正猫腰撅耻给《北京晚报》撰稿，挠脑袋；吴晗，拔光了头发，正研究明史，并在红头文件上画圈；翦伯赞，似睡非睡，正抱一本中国通史沉思，不明白祸患出在哪里；上官云珠和舒绣文，腿脚出了毛病，正背诵别脚的电影台词，找不到感觉；姜永宁和傅其芳，病病歪歪，正手握乒乓球拍对打，领命要小球推动大球；傅雷和妻子穿戴齐整，却拖着长舌，正翻译西方经典巨著；老舍，年迈体衰，正浸在水里喊“祥子”，数快板；马连良，面色青绿，浑身披挂，正捋长髯唱诸葛亮，却吊不好嗓子；田家英，舌头耷拉得更长，正给毛泽东写讲话稿，好像没打点满意挨了批，吓得面如死灰；李达，面色青绿，正写中共“一大”回忆录，探索马列哲学；那两个大额头郭氏兄弟正发牢骚，尽管他爸爸运动一开始就登报要烧掉自己的全部著作。
“郭沫若在《人民日报》表示要烧书的文章你兴许看过。”李嘉边走边说，还介绍了远千里、孔厥、金仲华、章伯钧、李立三等一批“牛鬼蛇神”。其中田汉最忙，写歌词，写话剧。她凑上前想看个究竟，只见一张纸上端端正正写着八个大字：“大悔无悔，大恨无恨”。她不敢问，跟随李嘉回到洞外，为他们的遭遇哀伤，同时流露出景仰之情。
突然鸡叫了。叫了第一遍。叫了第二遍。她兴致正浓，要去文谷，李嘉匆忙把她牵到悬崖，大喊：“赶快走!千万别走我的路！”
她迟迟不肯离去，尚有许多疑惑，便问：“洞窟上端刻着‘二裁’的字样，是什么意思？”
李嘉叹气：“二裁二裁自裁他裁也！举例说，老舍属自裁，刘少奇属他裁。多在一九六九年，别的年分不在其内……”
她问有多少二裁宫，李嘉怒不可扼：“滚，给我滚！”把她推下悬崖。
她惊叫着坠落，呜呜的风声送来满山回响：“别忘了喝小米粥……求生更要勇气……”
天已发亮，好似公鸡长鸣。
| 天地一弘 (2012-07-25 01:29: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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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生更要勇气，活着不易。 |
| 抱峰 (2012-07-25 02:02: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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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注意刘少奇洞窟的条幅，捏个泥胎作神灵，香火大旺惹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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