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升起的时候(3)------连载小说

荷兰《联合时报》【文学艺苑】第3172012-07-17

 

她租住在一间三层楼的阁楼上,关上窗里面漆黑得像蒙了一层黑布,一百年不开灯,就有一千年沉寂在黑布中,永远不知此时是几时。

房子后面是一片树林, 那一夜,她去了树林,那里静得如同坟茔,无蝉噪,无鸟鸣,无仙鹊,让人有股“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感伤。虽有清月当空,银光一片,却也只是“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的寥远的空泛景象。

她静静地坐在一张潮湿的木椅上细细地思量:“今后我该怎么办?”

她一定不能像杏叶那样为了办身份胡乱地嫁了。可也不能像目前这样流浪。国,是回不去了,家是不敢回了。她开始想入非非地笑,想入非非的哭,想入非非地喃喃自语。

想入非非地让她看到了头顶上的这轮盈月像莲花一样飞向她,像白云一样载着她,她倚靠着它们像鸟一样飞了起来,飞得很高很高,很远很远,她是身不由己地飞起来的,她其实是巴望着飞起来的。

等她从半空云中掉下来时,她已经躺在医院里。

她的头被一层层白色的纱布包裹着,腿的两侧被硬帮帮地木板固定着。她感到头晕、恶心,感到这就是世界末日。

你这里是否有亲人或朋友?”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护士用英语问她。

她迷茫地看着她,迷茫地流泪,迷茫地摇头,又迷茫地点头。

她写了杏叶的电话号码。

等她再次醒来时,听到几声熟悉的抽噎声:“然然,你醒了?把人急死。想喝水吗?”那是杏叶,一定是她!这个冰冷的世界里只有杏叶给她温暖。她的性格真和她的名字太吻合了:杏叶汁微苦却能活血、通脉、祛瘀。她心里的瘀血只有杏叶懂得为她擦干。

你真傻,多大点儿事值得去寻死觅活?爬上树往下跳,摔个半身不遂怎么办?谁来照顾你?”杏叶边替她也替自己揩干眼泪边心疼地责怪她。

她的确是爬树了,那儿有个鸟巢,她是想躲进去,只有那儿才是安全的,那儿不需要什么身份,那儿离地面很远,离海洋更远,不需要长期憋着气潜水,更不需要使出浑身解数来冒泡,那就更谈不上什么漂浮了。

她怎么又跳下来了呢?那一定是被鸟儿啄的,因为她侵犯了它们的领地。它们说,那是它们的巢,它们的安乐窝。她是没有地方再去了,上天不能,入地无门。她就跳了,跳到哪里算哪里。

杏叶为她缴纳了医药费并接她住进了彼特的别墅。安排她住在二楼客房里,宽大舒适的电子自控升降床,她可以随心调配床头、床腰和床脚的高度和弧度,怎么舒适怎么调整,和医院里的床一样方便。淡紫色的被褥,柔软的枕头,一盏浅色台灯仍然照射着柔和的光,照在她痛苦的脸上那几块仍然还显得瘀青的伤口上时仿 佛一道神光,正在烘干她伤口渗出的瘀血,让她能慢慢地恢复过去平滑的皮肤,光洁的容颜。

她抬起头,看着那淡蓝色的窗帘坠坠地泼下来,像两道流畅而清波荡漾 的细软的瀑布,从天而降;又像天空中两段淡淡的云彩,漂浮摇曳;晨光中透出乳白色的窗棂,显得那么干净而高贵。她听到客厅里传来天籁之音:

May it be an evening star
Shines down upon you

……
Believe and you will find your way

……

她听着听着眼眶就湿润了。她站起来,披上睡衣,推开窗,空气清新,沁人心扉,太阳升起来了,霞光一片。也许,她的希望又有了。

她听到丹尼的声音,刚才的好心情,美妙的音乐和窗外的美景一下子灰暗下来。
 

安然怪罪杏叶多事,把她的邻居丹尼介绍给她。这人几乎每天来探视她,让她烦恼。

亏你想得出,他都能做我爷爷了。”安然听完杏叶的说媒后真的有些生气地说。

没错,但人家不计条件地想帮你,这样的好人不多了。”杏叶替丹尼辩解说,“女人啊,青春是短暂的,不能白白地耗费在黑暗里不见光明,如同一件珍宝 久藏于地下就会失去它的观赏价值一样。即便你是春花秋月似的女子,在这里也难得找到那玉树临风的男子。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虎落平原还被犬欺呢。还是找 个人把身份先解决了吧。”

安然向命运低头的那一阵子,心里老是觉得苦,哪怕她发疯地在超市买了10个蜜瓜回来当顿吃,也是苦过中药、苦过黄莲、苦过她能想象得到的任何一种叫着“苦”的东西,像凄苦的情感,逼死的恐怖。她是不能抵抗了,她是没有能力抵抗了。

她是闭着眼睛和丹尼办了结婚手续。她感到自己已经掉到冰窟里了,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没有人逼她。

这就好,5年过了就和他离婚。别和我一样。”杏叶说。

你?彼特不是很爱你吗?”安然觉得这话里有话,便问。

好了,安心等待5年吧。”杏叶敷衍她说。

5年刚开头,她拿到了荷兰护照,也和丹尼顺利地办理了离婚手续。那一天,她哭得撕心裂肺,把30年的苦水全化作泪水流干了。

身份虽然有了,可她想找到合适的工作却比办身份还难。那天她去中餐馆应聘时邂逅了正在那里打工的陈强,一种奇妙的感觉驱使,她同意第二天就去上班。

叮铃铃,叮铃铃...”她正想着这些往事,家里的电话响了。她接了电话,是陈强的。

然然,我还有点事,一会再回。”他在电话那头说。

你不会又是和他们去CASINO(卡西奴)吧?”安然狐疑地问。

看你说的,‘一个人一生难免犯错误,但犯同样的错误就是愚蠢的。’老婆的谆谆教导时刻铭记在心啊。”

那就好。”

安然一手扶着电话,一手放在肚子中间来回抚摸着。心想,这小东西,该“瓜熟蒂落”了。这是陈强说的话,她爱听。听着听着仿佛有一股仙气吹进她的心 田,那田里生长着她向往真爱的芊芊芳草。哪怕现实里却生长着荆棘刺穿了她的心,她也不曾真后悔过。否则,怎会落魄成今天?爱情,爱情是盲目的。而盲目最终 也会毁灭爱情。这就是代价吗?

安然挂了电话,她不忍心把他虚假的内心像捅破窗户纸一样捅破了。她想捏着鼻子哄眼睛地过下去,像她奶奶的老花眼,看一骆驼,非说是山。这样的日子想来总是悲哀。可她在悲哀的同时还有一份窃喜,窃喜她找回了心中的失落;她也觉得这种重新找回其实是更绝望地失落。

晚霞像血一样泼下来,透过窗口滴在安然烦恼的头发上,闪着一丝丝紫红的光。她将洗碗机里的干净碗筷杯盘归位放好,不时地望望窗外路过的行人,特别是 骑车的人。她有些失望,这是一种习惯性地失望。她将两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掏出手机,陈强的手机号码以“神侠”的代号储存着。其实,他就是她心中的神侠,来无踪去无影。同居几年了,她有些琢磨不透他,连他对她的亲昵她也分不清是真是假。手机响到最后一声“嘟”地留言开始也没人接听。但她没有留言,她已经有经验,留言没有用。她总不能说“你累教不改?你不像个男人?你没有责任心?”夫妻如果到了这样的地步还需要留言吗?

安然决定带着女儿去找他。她熟悉陈强玩牌的地方,那间集体宿舍。

她站在门外时已经闻到了整个斗室里散发着廉价的烟草味,她听到咳嗽声从一张方桌上空像破锣一样此起彼伏地响着,还有一股吐沫星子翻飞的口臭味道,骂骂咧咧中的荤笑话,乌烟瘴气中麻将牌的霍霍声。

安然先是轻轻地敲门,然后加重了一点儿,再加重了点儿。

有人出来开门。

陈强,你老婆。”开门人一脸幸灾乐祸地说。

陈强的脸刷地由红变白,他小声对大伙儿央求说:“把牌收起来吧,这局全算我的,赔!” 出现这样难堪的场面他很后悔。

这个世界上什么药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像他当初出国一样。

(未完待续)
 






木桐白云 (2012-07-22 22:51:55)

都是人间辛酸事。

梦娜 (2012-07-24 14:35:34)

谢谢木桐白云!是啊,都是人间的辛酸事。

祝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