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轩辕台>4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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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何伟雄,百里玉妆开窗换气,清灰添煤,扫地擦桌,叠被抚床,刷牙洗脸,动作很麻利,很有情致。一切停当了,把脏布片泡在脸盆里,打肥皂揉搓,用清水漂洗,然后围在炉筒子上烘烤。李所长也帮着提水,运煤,倒灰,一瘸一拐,好像昨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吃过早饭,她走到窗前看天空的白云,飞鸟,盘算何伟雄去栗树沟走到了哪里。估计该爬上公虎岭了。想到公虎岭她的心忽然折了个儿,高涨的情绪低落下来。
她端起小圆镜照,暗问自己:“这是我吗?啊,我的道德理念彻底颠覆了!已经有了一个男人,又有了另一个男人,可是,谁是这一个谁是另一个已经分不清了……怎样向李梦生坦白,李梦生会原谅我吗?而我,需要原谅吗?原谅原谅,越是原谅越增加我的痛苦。痛苦痛苦,一路来,为什么老是从一个痛苦的深渊走向另一个痛苦的深渊?!”她颓然倒在床上,茫然看着窗外。
“我要从痛苦的深渊里爬出来,决不能带着痛苦,痛苦的遗憾走向死亡……小鸟在天空翻飞,那么快乐,它们有自由的天性,并没有给自己确立一定要飞到天上的目标,深知不具备这样的能力,所以永远快乐,啾啾地唱歌。我呢,把天空看得太纯净太完美了,不切实际地追求这种纯净和完美,幻想向上天,飞,其实永远也飞不到,注定要卷入风暴的漩涡,折断翅膀,痛苦却找不到根源……我眼睁睁把可以得到的爱情推出去,把哪怕短暂的自由推出去,集中表现——爱人而克己!”
她思索着,居然理出点头绪,一阵兴奋。
“是呀,天天照镜子却不能正确认识自己。我自幼接受的道德教育核心是仁,仁者爱人。周围的人尽管没有读过孔子的书,甚至文盲,但通过一两句简单的话语,一两个朴实的行为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形成了我的道德理念。两千多年来,仁作为道德的核心哺育着中华民族,成为民族的魂魄,道德的统领,开拓生存空间的凝聚力,离开仁,中华民族的存在将不堪设想。这,不应有任何怀疑。而孔子倡导的‘克己复礼为仁’,也就是爱人就要克己也传留了下来,铸造了我灵魂的另一个侧面,另一个行为准则。克己对我来说是个自然而然的事,无需刻意去做。现在看来,一味克己必将抑制个性的张扬和发展。安分守己、逆来顺受已经成为民族的弊端,恶势力的帮凶,新创造的大敌,许多祸患由此助长。试想,如果一个人不爱自己,不尊重自己内心的意愿也就无法真正了解所有人对爱的需求,明了爱的真谛,这样怎能去爱人,达到仁的最高境界?仁者爱人,爱己达仁才是正理。由于我不能尊重自己真实的意愿,做出了错误的选择,结果伤害了两个深爱着的男人。
“阶级斗争说煽动仇视和倾轧,所以主张仁,仁德仁政具有非凡的意义。仁的思想与阶级斗争说水火不容,仁的思想是对阶级斗争说及其空前规模的政治运动的根本否定。难怪阶级斗争说的鼓吹者不遗余力地否定仁,批判孔子,藉以清除政治对手。当前狠斗私字一闪念、在灵魂深处暴发革命在本质上也在要求克己,是对孔子思想弱点的利用,对长久以来克己传统的利用。不要个性,不要个性思考,不要个性张扬是阶级斗争说鼓吹者最愿意看到的。阶级斗争说的克己有两大功能,一是克掉仁爱,二是克掉个性。这样判断大体不会差吧……我自认在政治层面没有同流合污,但在道德层面上却出现了偏差,时时处处屈己待人,好像具备了很高的道德修养,其实该多么迂腐!在这一点上伟雄比我强,他说真爱并被爱就不是道德的堕落。他是对的。何伟雄和李梦生——这一个和另一个都是我的真爱呀!那末,还有什么可以自责和痛苦的呢!”
她发现围在炉筒子上的布片不冒气了,就取下抻皱褶,抚平,叠好,坐在身下压,看窗外,专等何伟雄归来。此时已倍感轻松。至于是否牵强附会,不去多想。可是,头脑仍然闲不住,就强迫自己想快乐的事。于是想到在学校怎样对中国古代思想史产生兴趣,怎样在图书馆看古书,怎样向教授请教,怎样与同学争论。当时自以为强闻博记、思辨和表达能力非同一般,飘飘然,实在浅薄可笑。
她想:“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柔能克刚,弱能胜强。但总把水放在谦卑的地位、与世无争就不对了。其实水也是要争的,要空间,要激荡,要奔腾咆哮,要犯上作乱,要液化气化往复,脾气大得很。既然珍视自我存在,该争的为什么不争?就个人而言,为什么不可以争取属于自己的爱情和自由?往大处说,既然整个社会要实现仁与善的理想,就更应该争了!是啊是啊,我争了,仅仅读几本书写几条批语就成了极端主义的坑杀对象,成了中国传统思想的殉道者……后悔吗?后悔与事无补,应该快乐才对!是啊是啊,快乐地走向死亡!一个人的死亡并不意味世界没日的来临,对人类,对我深爱的人——何伟雄,李梦生,马洁,婆婆,李妈妈,马来大嫂,小鸟妈,弯大叔,穆老师们——意味着新生,他们是仁与善的身体力行者!”
幸福剧团 (2012-07-12 23:35: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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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峰 (2012-07-13 05:36:41) |
谢谢幸福剧团光临寒舍,并问安。 |
梦娜 (2012-07-13 22:04:13) |
“其实水也是要争的,要空间,要激荡,要奔腾咆哮,要犯上作乱,要液化气化往复,脾气大得很。”
抱峰的小说写得好啊。 |
抱峰 (2012-07-14 07:25:57) |
梦娜,你好?谢谢你的鼓励,我将向好了干。没有理由松懈下来。 这一章最难写,还有下一章。哲理性太强。她是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的毕业生,哪能不作哲学思考。与她本人经历、常识有绝大关系。因为受文字多少制约,不可能写得过于生动。这在全文中仅占百分之二。却是有分量的部分。要开中国长篇小说之先河,以至文化观念之先河。我的野心很大,可能自不量力。别笑,多批评、指导,诚能这样,我最为高兴。我经得住鞭挞,贬损,这并非假话。我的目标,能为祖国做点什么。 再次感谢,朋友,如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