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高考满分作文之一

 

《噤声之城与嘶哑之歌》

在那座用噤声砌成的城里,空气中漂浮着未能说出口的话语。它们是沉重的金色粉尘,在被砸毁的牌坊檐角下盘旋,在幽暗的里巷中无声堆积,一旦落下,就能压弯人的脊梁。

这是一个由不断改写的记忆和单一的、被无限放大的咆哮声统治的国度。在这里,连风都学会了沉默。

他曾是城里最好的鼓书艺人。他能用一面鼓,三根弦,说尽千年的悲欢离合。可如今,他只能枯坐在那被拆毁的茶馆废墟旁,双手如同老树之根,抚摸着一张被利刃划破的鼓。那张鼓,曾是他灵魂的共鸣箱,现在却像一张咧开的、无声的嘴。他想为那些眼神清澈却茫然的孩子们唱上一段,唱那烟波浩渺的洞庭,唱那醉卧沙场的将军。可他张开嘴,涌出的却不是词句,而是一股呛人的烟尘,混杂着纸张烧焦后的灰烬。那些被他吞进腹中的书,那些被付之一炬的文字,此刻成了他喉咙里的泥石流,翻江倒海,堵住了一切声音的出口。他的心,成了身体里唯一一面疯狂作响的鼓,却只有他自己听得见那份摧肝裂胆的擂动。

于是,在这片被勒令遗忘的土地上,开始生长出一种怪诞的植物。它们的藤蔓是凝固的泪水,蜿蜒着爬满每一堵高墙。藤上不开花,只结出一只只半透明的耳朵。这些耳朵日夜倾听,贪婪地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个被压抑的音节——母亲无声的抽泣,情人诀别的叹息,学者临刑前最后的腹语。当这些耳朵成熟时,它们不会凋零,而是会像蒲公英一样,乘着风飘向远方,去寻找那些失落的声音。

一只鸟见证了这一切。它或许本该有五彩的羽翼,如今却只剩下用撕碎的状纸和悔过书扎成的翅膀。它的喉咙是一截生了锈的铁丝。它栖息在光秃秃的电线杆上,那电线杆顶着一个巨大的铁喇叭,日夜不停地喷吐着宏亮的噪音,震得天空都泛着病态的潮红。每当噪音的间隙,那只鸟便会拼尽全力,从生锈的喉咙里挤出它的歌唱。那歌声嘶哑、破碎、不成曲调,像玻璃划过石头,刺耳而绝望。但它固执地唱着,唱着它脚下这片被泪水与墨水浸透的、滚烫的土地,唱着一种无法被根除的爱与疼痛。它的歌声微弱,却像一根针,执拗地要刺破这铺天盖地的谎言的浓雾。

河水变成了暗红色,缓缓流过城市。那不是水,那是被遗忘者流出的血,是被禁毁的诗句滴下的墨。河面上,时常会漂浮起一些破碎的意象:一只绣花鞋,半枚玉佩,一缕被剪断的青丝。孩子们会来到河边,他们不会哭,因为他们的泪腺早已被用滚烫的标语封住了。他们只是默默地,用网兜打捞着这些记忆的残骸。

直到那天,一个身影从血色的河水中走了出来。他的身形介于虚实之间,仿佛由千百个冤魂的影子交叠而成。他的双手淌着血,那血却像未干的浓墨,在空气中留下蜿蜒的痕迹。

他没有走向那高高在上的铁喇叭,而是走向了废墟中的鼓书艺人。他没有说话,只用那双带血的手,轻轻拥抱了那个沉默的老人。一瞬间,老人感到堵在胸口的翻腾与灰烬,都顺着这个拥抱找到了出口,化作无声的泪,滂沱而下。

他又走向那只用嘶哑喉咙歌唱的鸟。他捧起它,那带血的手没有弄脏它的纸翼,反而让那些墨写的罪状,都重新晕染开来,变成了一幅幅壮丽的山水。鸟儿的歌声,在那一刻,竟有了一丝清亮。

他最后走向那些在河边打捞记忆的孩子们。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带血的手,和他们一一拥抱。那血与墨,印在孩子们的额头上,没有带来恐惧,反而像一枚枚开启记忆的钥匙。孩子们忽然想起了那些被没收的歌谣,那些被禁止的游戏,那些人之为人的,最柔软也最坚韧的东西。

他以这染血的、温柔的、决绝的拥抱,将所有被撕裂的灵魂重新缝合。因为一个民族,在经历了无尽的凌辱与自噬之后,必须从废墟与谎言中再次站起。这站起,不是靠仇恨的怒吼,而是靠一个个带血的拥抱,靠重新记起彼此的伤痛,靠承认我们都曾是那沉默的艺人,那嘶哑的歌鸟。

天空依然是病态的红色,铁喇叭的噪音依旧聒噪。但在这无声的拥抱中,在这嘶哑的歌唱里,在这无望的纪念中,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那是一种比钢铁更坚硬,比火焰更灼热,比所有谎言加起来都更长久的东西。它在一个民族的心里,重新开始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