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批斗会*
2010-12-15
看到博友叶子那里的一篇文章《献给60年代出生的人》，提到批斗会和忆苦思甜的事情，倒是勾起我许多关于那个时代的记忆……
一
第一次参加批斗会，是在小学一年级，锅炉房的烧水大妈被揪上了台，原来她是一个潜逃的地主婆，这样一个阴险的阶级敌人居然在给全校的师生烧水，会暗藏着多么可怕的危机啊！我们都振臂高呼口号，人人义愤填膺。
我抬头看那个地主婆，她灰白的头发，灰白的面容，浅灰色的上衣和深灰色的裤子，在灰色的秋风中不停地瑟瑟颤抖着……
我忽然觉得，她一点都不像小说连播里的那些地主婆，曹灿叔叔朗读的那样：油黑的发髻上垂下一缕乌亮的头发，嘴唇一定是点了口红的，月白的绸衫让她飘忽地走着，最关键的是，要有一双穿着小白鞋的小脚，越发地显得婀娜多姿起来……
那时候我们对长得漂亮、喜欢臭美的女生一律都叫做地主婆小白鞋的。
二
忆苦思甜的报告会参加了很多次，印象最深的还是小学三年级的那次。东升公社塔院大队的一位农民大伯给我们控诉万恶的旧社会：有一天他们一家人到地里给地主干活，唯独将襁褓中的小弟弟留在了家里的炕上，完工回到家里，小弟弟已经被黑蚂蚁团团包裹住，活活咬死了……
说到伤心处，老伯扯开嗓门大声嚎啕起来，扩音器将革委会马主任焦急的话语也广播出来：快，说，地主，说地主……
老伯依旧老牛一样呜呜地哭着。
马主任又赶紧催促道：快，说，毛主席，说解放军，来了……
老伯仍然粗声粗气伤心地哭着。
于是报告会在一片洪亮的口号声中匆匆结束了。
三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到海淀小关那边的一所小学参加了一次触目惊心的批斗会。
台上被批斗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男生和他的舅舅，他们的脖子后边都插着一个牌子，牌子上面写着他们的罪名：流氓杀人犯、教唆杀人犯。
批斗会介绍说：男生和他的妹妹发生了不正当的关系，致使妹妹怀孕了，男生慌了神，找舅舅出主意，舅舅也慌了神，教男生赶紧杀人灭口，于是男生用铁丝将妹妹勒死，偷偷挖坑埋在一片树林里。
最后公安局庄严宣判：男生无期徒刑，舅舅枪毙立即执行。
那次批斗会让我完全听傻了，居然忘记了高呼革命口号。
四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高我们一年级的LJY被人谋杀了，她的尸体是在小学东边的麦田里发现的。
LJY平素寡言少语，她肯定是有生理缺陷的，皮肤还特别黑，说话的时候黑眼仁经常不由自主地滚到上眼睑里，整个的白眼珠不禁让人望而生畏，她的唇齿也过分地向外隆起，几乎看不出下巴的形状，所以，背后里大家都说她是傻子。
杀害LJY的是她的亲生父母，自从LJY的弟弟出生以后，这个阴谋就开始筹划起来了。
LJY终于被勒死在麦田里，死时双眼却瞪得大大的。大人们都说警察叔叔是在LJY的瞳孔里看到了她父亲的影像，所以迅速地破了案。
北医大操场上人山人海，批斗大会隆重举行。LJY的父母都是三院的医生，他们低着头毫无表情地立在主席台上。
LJY班里的女生代表发言，当她深情地念道：“LJY她不傻，一点也不傻，她是我们的好同学，好伙伴，好朋友”的时候，LJY母亲突然瘫倒在地，哇哇地痛哭起来……
我的母亲那时候在三院幼儿园作老师，批斗会的那天晚上她将孤苦伶仃的LJY弟弟带回了我们家，我很不高兴地侧目俯视着那个倒霉蛋，他则木然地站立着，翻着眼睛斜视着我，那整个的白眼珠不禁让人望而生畏……
往事如烟，岁月无痕，其实那烟那痕都深深刻在了孩子们的心里。
去年的一个春天，我和朋友们聚会，地点就在原来小学的东边，那里已经再也找不到一丝麦田的影子，只有无数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像是为我们已往的岁月树立起来的纪念碑，纪念碑上写满了各种窗口和各种灯火，似乎在向整个世界占卜着我们的未来……
今天地主婆们都成为了房地产商的阔太太，她们都在无忧无虑地快活着吗；农民伯伯都进城当了农民工，老家宅基地上的旧房子正在商议着准备如何拆迁了吧；国家开始在小学推广性知识教育了，那些愚昧的事情应该不会再有了吧；LJY弟弟现在生活在哪里，他背负着这么沉重的十字架是怎样长大成人的呢。
……
我们还活着，我们慢慢长大，我们似乎忘记了许多，其实我们记住了一切。
虽然现实里仍有那么多事情让我们郁闷烦恼，但是我还是不愿意，回到以往那段热烈的日子里去，我还是固执地相信未来！面对着吃不饱饭的“好日子”和吃饱饭之后的烂日子，我想，中国人应该冲破这历史的轮回，我们应该有更美好的选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