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与儿子

命运与儿子

2012-02-21

 

 

        北京开两会那几天,学校早已放了寒假。两会上人民代表开始锋利起来了,市财政局的几位头头被现场刨根问底地一通穷追猛轰,下了会心里还有点肝颤,回到单位马上发下通知,今年北京市申请的所有建设项目,凡是涉及笔记本电脑、平板电脑、苹果电脑和智能手机等“奢饰品”的一律不批,发回重报。

        我们计算机系的申报项目是准备建立一座联想乐PAD、乐PHONE的软件测试实验室,接到通知,也立即开始重写申请报告了。

 

        春节也不得踏实。材料准备好了,顶着凛冽的寒风跑到学校加盖公章。校园里空荡荡的,昔日的喧闹已杳无踪迹,如同一个分娩之后的产妇,苍白,虚弱、疲惫。

        街口新建的“七天连锁酒店”也冷冷清清的,几乎门可罗雀。据说前一阵子学校里热恋的大学生情侣们经常去那里开小时房,把酒店的买卖炒得火热。现在,只留下一片凄凄切切的黄色墙面在阴风中无精打采地颤抖着。

        碰到人事处的梅老师,在为学校劳务纠纷的事情准备着诉讼材料。又碰到艺术传媒系的郑老师,也在修改着苹果电脑的项目材料,于是和他约好,过了元宵节一起去给财政局项目评审中心送材料。

        儿子高中会考很不理想,而且顺嘴就撒了一个谎,说考得都不错。我跟老婆有个约定,成绩不好没关系,要是撒谎就得惩罚。最狠的一次,我抄起脚下的塑料凉鞋,凶巴巴地抽了他脑瓜子一下。

        如今儿子已经年满十八,身高也超过了一米八,自忖咱现在再动粗实力有点不济,而且从教育学和心理学等等各个角度分析,儿子大了也不能随便乱打了。

        看着儿子在卫生间一边听着MP3,一边照着镜子,同时张开双臂,屁股还左扭右晃地唱着“你是我的眼——”,心里不禁又着急又来气。

        郑老师开着他的白色大众带着我去交资料。在京民大厦扑了个空,急忙手机打探,原来元宵节后评审中心已经搬到了西客站的天莲大厦。

        忙到下午三点,终于完成了任务。郑老师早饭午饭都还没来得及吃,他有点自嘲地说:一过了四十,随便忙活一阵儿,如果不吃点东西,心就发慌,腿就发软。

于是我们跑到大厦路西的一家田老师红烧肉快餐店补充点能量。郑老师要了一份盖浇饭,我要了一杯奶茶,总共十五元,我们边吃边喝,还随便聊着闲话。

        郑老师的儿子今年十六岁。以前零零星星耳闻,听说有些自闭症。我一般不太关心别人的隐私,而这次郑老师自己却慢条斯理地讲述起来。

        “自闭症的孩子没有逻辑,所以数学几乎没办法学,你告诉他一个苹果加上一个苹果是两个苹果,但是问他一个筷子加上一个筷子是多少他就不知道了。”

        “认字倒是没有问题”。

        我安慰说:那有什么关系,就不学数学了呗,没有逻辑就没有逻辑呗。

        郑老师仍然不紧不慢地念叨着:不是你想的那样,没有逻辑的时候,他可以把窗户当成大门,毫无畏惧地走过去,有一次在我岳父家,十层,多亏让我一把拉住了。

        我默默无语,低头喝了一口奶茶。许多事情不身临其境,你是无法体会其中的难处的。

        郑老师依旧缓缓地说着:已经好多了,小的时候我那儿子就是一个魔鬼,一边拉屎一边乱爬,弄得地上墙上床上身上到处都是,真是把我们折腾惨了。

        郑老师抬头望了一样窗外,有些茫然地感叹道:关键是,以后怎么办呢。

        这问题他可能已经问了自己成千上万遍了吧。沉默了一会儿,我小心翼翼地建议说:为什么不再要一个。

        郑老师平静地回答:想过的。当初担心有遗传,我始终下不了决心。后来万般无奈想冒险试试,却怎么也怀不上了,呵呵。

        郑老师最后轻轻笑了笑,说:我们两口子到医院去检查,什么指标都正常,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那种。呵呵,这就是命,你再强也强不过命去。

(手机摄于田老师红烧肉快餐店内)

        窗外的大街上,车流汹涌,隐隐传来令人头疼的低沉的轰鸣。亮闪闪的高楼在阳光下高高地鄙视着脚下蚂蚁一般匆匆爬过人流。

        饭馆里显得有些阴郁而压抑。 

        我也曾经想过,命运到底是什么。此刻却有了一个全新的念头。命运不是老婆和丈夫,不满意可以更换一个。命运是你唯一的亲生儿子,即使你不在了,它也执拗地在你身后不声不响地延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