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猛药触及灵魂 蹈彩环折断神经 (<雪>45-3)

<雪落轩辕台>45-3

  3

百里玉妆从审讯室出来添了行头:锈迹斑斑的铁镣,扁圈啃着脚踝,链条扫着地面。这副铁镣年代久远,虽严重磨损却依旧坚固,哗啦哗啦地诉说着不同时代的同一的苦维和无情的意志。

听到响声,各牢房铁栏杆立刻挤满了的眼睛,无不惊愕:“如此年轻貌美的女子重罪加身,不像杀人放火的呀!”等到回通铺面壁而坐仍然想着这只有在说书唱影里才能见到的佳人,撩拨僵死的神经,编织蝇营狗苟的幻梦。

她跟往常一样通过普通牢房,来到小里院的平房。身穿国防绿军装的国字脸女子开锁,抽栓,推开牢门,威严地命令:“进去!”于是她被门扇撞进屋,撞了个趔趄。

咣当锁上门。

屋内如同多年没烧火的炕洞,黑古隆冬,霉气钻鼻,压迫呼吸。忽听扑腾一声,一个肉乎乎的东西落在脚面上。耗子跳下桌,逃蹿。

她摸索着来到床边,闭起眼睛,想着刚才砸铁镣的情形。把锤的跛脚公安大叔悄悄向她说:“他们要给你砸重镣,我挑了个小号的……回去用布包好,别磨破肉皮子。”等到张开“月牙湖”,方能看辨别斑驳暴裂的石灰墙,笨重的木椅,油漆剥落的桌子以及桌上的粗瓷大碗、碗里的一小块肉饼。耗子又跳上桌子狼吞虎咽。“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她有感于硕鼠的贪婪,脱鞋要抛过去,忽然想起与耗子为伍的莺莺,“耗子是莺莺的朋友,可能人处绝境这样的精灵就会出现……耗子也有灵性……”便把鞋放下。

是只胖大的耗子。它经常蹲墙根小眼瞪大眼和她对视,晶莹的小眼睛无疑是黑暗中的光亮。它在胆怯警惕之余一点点靠近,有意示好,她惊奇地发现:“啊,它可能怀孕了!”便给它起了个好听名字——妮妮。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不死何为?”她又想起《诗经》的句子。“古人很要脸皮,也就是尊严,把尊严和生命看得同等重要。我已经失去了尊严,等于失去了生命。”扭头看墙根的妮妮,妮妮的灰皮,灰皮下的鼓胀,不觉一阵悲戚。“是的,他们要剥夺我的尊严,砸上铁镣就是证明。铁镣,从明代开始的刑罚,当时朝廷规定三斤一副,而我的不知多少斤,反正是小号的。那末,大号的多重?难道铁镣重量是铁镣政治的标志?如今的铁镣政治还将怎样演变?啊,铁贱镣重呀!”她想。

很奇怪,入狱以后不呕吐了,不尿频尿急了,想吃饭了。每天两顿饭,每顿一碗玉米稀粥,几条咸菜。她把碗底的粥末舔得溜光响净,倒好,不用洗碗了。不知为什么,前天从门缝塞进一张肉饼,她拿起就咬,咬了一口寻思,“是不是有人下毒?我可不想不明不白去死。”吐出给妮妮;见妮妮吃了没特别反应,才掰成四份,只吃一份,给妮妮一份。一天过去,还剩一份。她下地走到桌前,发现碗里的肉饼已被啃烂,碗底留下几颗“黑燕麦”。捏起这小块残缺的肉饼用牙叼下一点,倒掉黑燕麦,重又放回碗里。

肚子咕咕地叫。

她坐在床上盯着锈迹斑斑的铁镣,想跛脚公安大叔的话发愁:裹铁镣,用什么呀!就看眼前的被子。被子叠得四棱见线,监规要求监狱和兵营一样,全国学习解放军。(国字脸要检查的项目)被子是入狱时家里送来的妆新被,红地黄花绿叶蓝天,于她如同百花盛开的旷野;猫在被子里还可以回味丈夫的温存,忘却饥饿的煎熬,度过每个长夜。

她狠了狠心,把被子抖开,拆去被头的针脚,用牙在被面上嗑个豁口,然后撕出布条,再用布条裹脚踝,裹铁镣粗硬的扁圈。扁圈裹得又平整又结实,红白蓝三色最为显著。看着这花环,想着世界各国国旗,但怎么也想不起哪个国家是三色旗,法兰西的?意大利的?为防止铁链哗啦作响,干脆把铁链也裹上,这比先辈和同辈要精细得多。然后再撕被面,搓绳子,把绳子一头拴在铁链中间。拴好穿鞋下地,拎绳头走动。来到桌前,撕一疙瘩肉饼扔向耗子洞口,自己也慢慢地吃,慢慢地品味,想着腹中孩子长筋骨的样子,弯起了月牙湖。

她低头看脚踝上的花环,很奇怪,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位吉普赛女郎,可能是哈尔斯的油画。女郎摆出一付优雅的姿态,似邀她跳舞。她知道,从印度北部走出的吉普赛女郎就是带着脚镯舞蹈的。她们水一样地流,风一样地转,即兴而歌,风情万种,似欢乐,似挑逗,把整个世界当作展示才华的舞台。她们还看手相,占卜,施展小计谋,该爱则爱该恨则恨,品尝生活为她们酿制的酒浆,她们在脸上镌刻着两个大字:自由!

“啊,自由花环!”她兴奋极了,学吉普赛女郎的样子,一手舞动一手提彩色绳索跺脚。花环上下抖动。妮妮伏在洞口观瞧。她跳跳噗哧地乐了,哪里是什么吉普赛舞呀,分明是客家的麒麟舞……“哈哈――唔唔――”乐乐又哭起来,月牙湖里热泪盈盈,就颓然坐在床上,连连向自己说,“我要爆炸了,炸就炸碎这间牢房!妈妈,女儿正在受难,救救你的女儿吧!可是可是,妈妈在海外苦苦思念女儿,也在受难,又有谁救妈妈……”

 

 






天地一弘 (2012-07-03 04:05:17)

人生苦短!

抱峰 (2012-07-07 21:34:00)

短暂的生命也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