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曹

小曹叫曹美荣,个子不高,五十出头,是我爸妈家的保姆。按照我爸妈的意思,他们原来一点儿也不想请保姆,尤其是我爸,他总是说,“又没多少活儿,保姆来了干什么,总不能大眼瞪小眼,大家一起看电视吧?” 他们以九十多岁的高龄,坚持着生活自理。

但是不请保姆已经不行了,今年春天我爸的心衰症急性发作,两个老人却没有意识到危险性,迟迟不肯去就医,待我从国外回到家,看见的是一副勉强度日的情景。生活上的杂乱就不说了,我爸的症状明显是心衰,可他们总认为是胆囊炎或胃病,我爸嘴上说着“要到站了”,却固执着不去看病,直到有一晚他吸氧整整一夜,才肯去医院看急诊。

小曹是我爸去医院的前几天就请好了的,那些天我爸目睹我妈做家务非常吃力,已经快干不动了,而我也不可能一直不走,所以当我提出要请保姆时,他没有表示反对,但我知道他非常不甘心,抱怀疑和抵触态度,至于我妈,她是没有那么固执的。

小曹由介绍人带着来“认个门”,其实就是面试一下。我们要求她每天上午来三个小时,五月二号开始上班,她欣然同意。她对工资没有说什么,只要求每个周日要休息。我正在犹豫最好换一天,因为周日养老院的工作人员也休息,家里需要人手,我爸却一口答应,说人家家庭也要团聚。

“不是这样的,”小曹说,“是因为每个周日我要去做礼拜。”“你信教?”我问她。她说:“是的。”哇,这真没想到。

我爸去医院急诊是在五月二号,一去就直接住进重症观察室了,我妈不离不弃地跟着,我和先生忙得一塌糊涂,小曹的上班也就从医院开始了。

小曹的生活经验很丰富,这点我们马上就发现了。在医院的那些日子,我们请她办的任何事她都完成得很好,无论是借轮椅、送我爸做检查、去买饭,还是办理手续,她都知道该怎么做。出院的时候,她发现我把押金单子忘在了家里,就提醒我,并骑着电动车帮我取来,幸亏有它,才能顺利地办好手续出院。

小曹人很热心,也勤快,看得出,她想把这份工作干好。最初的日子里,我还在家,我叮嘱她,以后她的主要职责,一是尽量把老人的营养搞好,让他们吃好,二是陪老人散步活动,让他们精神愉快,卫生工作则在第三位。

小曹做得挺好,她来以后,厨房客厅卫生间都整洁了许多;每天上午我爸妈由她陪着,到大院的花园散步,和熟人聊上几句,开心了不少;唯一遗憾的是她不会做南方菜,烧不出合我爸妈口味的菜。但这点可以谅解,人无完人,除了慢慢教她外,可以让她跑腿,出去买。

一眨眼,小曹来我爸妈家三个多月了,我也回到美国,但我和小曹仍保持着联系。不久前,她做了一件令我吃惊的事,先是吃惊,随后是高兴,也还担着一点心。

话说我爸这辈子的一个最大爱好就是骑自行车,车子和他是形影不离的,后来改成了电动车,还是每天必骑,外出办事、采购或兜风,许多时候都带着我妈,这成了他们的一个习惯,一天不出去就闷得慌,直到九十一岁住进养老院。

入住养老院时正是疫情期间,防疫期间当然是尽量不外出,疫情过去了,随着年龄的更大,为安全起见,他们渐渐地不再外出,但我知道,这一习惯的被迫放弃,对他们来说有多痛苦、灰心和不快乐,而正是小曹,帮他们重新拾起了往日的美好。

有天在大院里散步,看到一辆三轮的电动车,我爸非常羡慕,说起自己也曾有过,现在老了,不能骑了,小曹立刻说她可以骑着带他们出去,哇,真是又惊又喜,我爸妈兴奋极了,马上决定买一辆。于是在小曹的帮助下,一天之内就买好了,等告诉我时,他们都已经试过车,开心得不得了。

打那以后,小曹经常带他们出去,先是兜风,慢慢地发展出各种活动,比如买东西、吃饭、逛街,到了人少的地方,我爸还可以尽情地骑一骑。他们每天像小孩子一样,等着小曹来,等着坐车出去玩,真是恢复了从前的欢乐。他们感激小曹,我也是,因为不是每个保姆都会这样做的。

空闲时我妈和小曹聊天,发现小曹对上帝非常虔诚,学圣经、参加唱诗班、做礼拜,她的很多时间都花在教会里。有一次小曹发给我一段音频,是她们唱诗班的练习,那水平真是令我刮目相看,我都不能相信,这赞美诗是从中国的一个小地方、一群村妇用西方式的洋嗓子唱出来的。小曹说,她们有老师教,要经过考试才能参加唱诗班。同时她还告知,教友们常去做义工,疫情期间也是,她还因此被感染。她说,到我爸妈家来,是上帝的安排。

是的,我觉得人有信仰,才能活得充实,活得快乐,认识小曹,使我知道了中国大地上的另一群人,另一种生活。愿我爸妈在小曹的照顾下健康平安,快乐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