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凤凰男 (2)

然而之前的顺利仿佛糖衣炮弹。第一学期巨大的学业压力超过了古帆进的预期,炮弹一样炸得他身体散了架。古帆进为了得到好成绩,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学习中。虽然专业课名称与在中国大学里的相似,但是内容差别很大。每次课经常要几十页的阅读量。每周都要交作业。还要应付期中和期末考试。经常学习到深夜,还要清晨三四点钟起来赶作业。古帆进真是理解了那句话:读博不但是脑力活,更是体力活。

博士生要在第一年内通过两门专业课的博士资格考试,才能继续学业。在两个学期末分别有一次考试机会。古帆进没有通过第一学期的考试。虽然随后的口试加试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但是他不幸碰上了一位说着浓重的咖喱味英语的主考老师,恨不得把头皮挠破把耳朵揪下把汗水流尽也没听懂问题,答非所问,最终没有通过考试。不过,古帆进还是在期末考试后去找了机械系的三位老师套瓷,希望获得资助。这些老师跟古帆进聊了几句,了解了他的成绩,都一致地让他通过了资格考试再来。第二学期古帆进的学业有了起色,却在第一次月考前忽然得了急性胃肠炎,上吐下泻,卧床三天,然后强撑着身体去参加考试。

拿到难看的成绩单那天,古帆进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垂头丧气地回到公寓,彻夜未眠。天花板上的大灯晃着他的眼睛,使他看不清自己的前途了。他想起美国国家基金会做过的一项调查,说在43354名博士生中,平均取得学位的年限是8.2年,50%的学生会中途退学。又想起并不罕见的留学生因为学业压力而自杀的新闻。我会用那么长时间吗?我该熬死了吧?我会退学吗?但是那样能得到了什么呢?别人会把我看成loser吗?付出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将来能找到好工作吗?能跟昔日同学混得一样好吗?将来能留在美国吗?我干脆转成硕士,早死早超生得了。这个想法就像一剂强心针,使古帆进精神一振。不过药效很快就过去了,因为他想起绕不过去的财务门槛。两年总要花上五万美元,怎么筹措这笔巨款呢?存款已经花得所剩无几。不能指望学校,因为学校已经减免学费了;不能指望导师,因为短期内还找不到;不能指望自己,因为限于学生身份不能在外打工;不能指望朋友,因为并没有够交情的富裕的朋友;更不能指望自己并不富裕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古帆进想得脑仁生疼脑袋麻木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天亮了,他却撑不住了,昏昏欲睡,突然听到QQ提示音。是辛洋发来的问候:“小狗儿,你还好吗?我想你哦。”

其实在两人相识的初期,辛洋惊叹于古帆进的英语水平,就问他有没有出国的想法。还说她母亲叶辛已经在美国呆了五年,暗示她是一个知识分子。并且安排她和古帆进视频通话。古帆进没有明确回答,后来一直向她瞒着出国留学的事情,心想以后也不交往了,就这样分手也好。出国前他跟辛洋说是要去别的城市工作了。辛洋没有卖力地挽留,说她还是要呆在家乡。不过两个月后,古帆进在QQ空间得瑟,发了几张在美国的照片,被辛洋看到了。辛洋表现出极大的好奇,经常问古帆进的生活和美国的社会状况。后来又说想要和他复合并来美国留学。在几次视频通话中,辛洋富态的父亲靠在沙发上,说:“只要你和辛洋好好发展,带她出国,钱不是问题。”古帆进说这是大事,要好好考虑。

古帆进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他望着窗外带着微光的夜幕,长长叹了一口气,拨通了辛洋的电话。后来两人达成了一个口头协议:两人结婚,然后辛洋父亲资助古帆进读硕士,直到他毕业。之后辛洋去找她母亲。两人想干啥就干啥,互不干涉。

古帆进向系里递交了转硕士的申请并很快获得批准。暑假一开始,古帆进就回国和辛洋领了结婚证。那一天是二零零八年的五月十四日。两人去民政局之前就意识到了这个日期的晦气的谐音,古帆进还提了一句“这是我要死啊”,但是他们并不在意,就当它是千里之外的大地震。古帆进跟谁也没说这事儿,只是跟父母说想他们了,回国探亲。

辛洋来了美国之后,却没有要准备留学的意思。古帆进总是见到辛洋无所事事地刷着手机,于是就劝她:“你要提高英语水平,学一门本事,不然将来怎么在美国混啊?”几次下来,辛洋油盐不进。古帆进一时安慰自己:又没想着跟她做长久夫妻,管她怎么样呢;一时却也担心:我现在已经这么累了,将来我发达了她是不是还要粘在我身上?没想到辛洋却屡屡找机会吵架,指责他学习不好,威胁要结束资助,并且也不跟他同房。碍于隔壁有同居的中国访问学者李老师,古帆进总是避免冲突升级,或者沉默不语,或者小声地辩解。

一天下午,古帆进发现辛洋难得地在厨房忙活,还是做着奢侈的红烧肉,往锅里倒老抽,就说:“这个菜要加冰糖炒糖色。”

“加冰糖?你有钱买吗?你看家里有吗?”辛洋突然像吃了枪药一样,打出一梭子子弹。

“没有就算了。我就是建议一下。”古帆进克制着脾气,平静地说。

这时李老师走进厨房,说可以给他们冰糖。

“自己没本事,天天还想要吃这吃那。你去挣啊。”辛洋见有人在场,反而提高了嗓门。

古帆进脸上挂不住了,说:“你愿做不做,我也没逼着你做。”

“古帆进,你名字起得好啊。你就是那个老古董,胡子一大把还没出息的范进。没有我,你能在美国呆下去吗?”转移话题是辛洋的惯用招式。

“辛洋,你瞅瞅你的德性。我不带你,你那猪脑,一百年也考不出来。“古帆进被激怒了,圆睁双眼,涨红了脸吼道。

“你说说你花了我家多少钱…”辛洋跟着吼道。

古帆进打断了她的话,身体因为极力克制而发抖,压低声音说:“你她妈的心里清楚。我们当初怎么说的?”

“小古,算了,消消气。作为一个男人,怎么能跟老婆打架呢?”李老师适时地过来拉古帆进的胳膊,劝解道。

“哔…哔…”烟雾报警器发出尖叫。“咣咣”两声,辛洋抄起炒锅,把烧糊的肉磕到垃圾桶里。“都别吃了!”随着这句话,她冲进卧室,“咣”地推上门。

古帆进呆立半晌,心痛地盯着垃圾桶,对李老师的话充耳不闻,转身出门去了麦当劳。嚼汉堡喝可乐的时候,心里充满了放松和报复的快感。他回家后在客厅将就了一夜,第二天很早就去了学校。

那是春假前的一天,校园里红花绿柳招摇着,红男绿女依偎着。人很少,都回家或者度假了。古帆进的心情更是分外地压抑,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口中重复着两句诗:等是有家归未得,杜鹃休向耳边啼。

傍晚,古帆进回到家里,却没有见到辛洋。李老师也不知道。古帆进拨打辛洋的手机,却是忙音。当时额头就冒了汗:辛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脱不了干系啊。他连忙在各处乱翻,很快就发现辛洋的行李箱和私人用品都不见了。“王八蛋跑了!”古帆进的担心瞬间转化为暴怒,咬牙切齿地喊到。他顺手抓起桌子上铺着的几张报纸,撕扯着。忽然注意到用笔圈了起来的一则小广告:石&朱联合律师楼,办理快速离婚,无需对方同意。“原来早有预谋!”古帆进想着,忽然出了一身冷汗,意识到自己陷入了跟以前一样的财务困境,只有继续找辛洋要钱。毕竟有一个协议,毕竟辛洋在找到接盘侠洋白老之前,还需要他来维持合法的身份-陪读身份。想到这里,古帆进平静下来。他唤醒手机,想要再给辛洋打电话,却注意到上面的手机定位APP在闪烁。他打开了APP,发现辛洋手机信号出现在弗吉尼亚理工大学附近的一家中餐馆。古帆进确定辛洋就在她母亲叶辛打工的餐馆。他曾经问过辛洋她妈在哪里,但是辛洋并未明说。朱海洋事件发生后,古帆进偷听到辛洋给她妈打电话,让他注意安全。此刻古帆进不禁为自己偷偷在辛洋的手机上做手脚的先见之明而得意,继而发出两声冷笑:你能跑得出我的手掌心?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他决定不打电话了,而是直接去那里找她,以免打草惊蛇。

古帆进匆匆订了第二天的灰狗巴士票,就早早上床,想养精蓄锐,以应付来日大战。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两人的婚姻交易,使古帆进放弃了与李梅云交往的机会。这个深藏心底的遗憾此时突然迸发,一直增长,把他对辛洋撕毁协议的愤恨也压过了。

那是出国前的最后一个春节,古帆进想着此后与父母相聚的机会不多了,为了让他们宽心,想带女友给他们看看。这个人却不能是辛洋。古帆进既无心,辛洋也无意。于是古帆进又是在网上发帖招租女友,又是让朋友帮忙,结果徒劳无功,只好无奈地独自回到家乡滨城。没想到第一天事情就有了转机。在高中同学聚会中,古帆进惊喜地发现李梅云也在座,因为她通常是不参加同学聚会的。两人当时成绩都比较好,并且坐前后排,关系自然就亲近了。他们在学业上互相帮助。每次做完作业后,都会轮流对比答案。如果答案不一致,就会在课间讨论一下。李梅云的父母经常带她旅游,她就经常送古帆进冰箱贴和书签,让他对远方有了一丝幻想和期待。而古帆进也会毫不犹豫地把男生玩的小玩意儿送给她,让她从书本中抬起头来时能把玩一会儿。少男少女的心轻轻地靠近着,以寻找一些温情。古帆进认为仅此而已,从没有奢望两人能有未来,虽然两人的同桌偶尔打趣说他俩是一对儿。不过后来两人发生了误会,并且考入了不同的大学,交往就中断了。这时古帆进隔着酒桌上方氤氲的饭菜香气不时地偷瞄李梅云,想着往事,忽然有了主意。当天晚上,古帆进借着酒劲给李梅云打了电话,问她是否愿意帮忙扮演女友。李梅云支吾了一阵儿,终于说出她的想法:“我正被爸妈催婚,既然有这个机会,不如互相扮演吧。”两人针对古帆进的父母商量了一套说辞:两人在同一个城市上了大学,关系发展顺利,有望一起出国,云云。不消说,古帆进的父母见到他交往了一位漂亮、大方又有好工作的女友,很开心,逢人就夸,还给了李梅云一千零一元的红包做见面礼。那几天两人同游了滨城的几个景点。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两人来到独乐寺的后山,坐在大石头上闲聊。金色的朝阳在李梅云白皙的脸上跳舞。哗哗的松涛涌动着古帆进的心。古帆进一时冲动,拉过李梅云来坐在自己腿上,开玩笑地说:“梅云,嫁给我吧。” “抱我一天我就嫁给你。”李梅云调皮地回应。古帆进接着问李梅云是否有出国的想法。李梅云说她只有一个妹妹,还在上学,赡养父母的重担只能落在她的身上。古帆进只有沉默。随后几天,古帆进一直反思,如果能跟李梅云在一起,是不是就不要出国了?不过这正好给了他一个借口,用于以后向父母解释两人为什么没有继续发展。后来出国前,古帆进跟父母说他和李梅云还在相处,等那边安顿好了,就回来结婚,再带李梅云出国。

第二天,古帆进跟李老师说要去找辛洋。李老师让古帆进不必担心,说:“以我的经验,中国夫妻离婚是没那么容易的。‘在绝望中寻找希望,人生终将辉煌’。俞敏洪的这句话,你们留学生应该都熟悉。你的人生之路还长着呢,不要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