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到臺灣後分道揚鑣
不對,余先生再仔細看一看,是有一點變化,就是小黑點現在是固定在哪裡,而不是隨着海浪載沉載浮了。
「太好了,我們經過這麼長的時間,經歷了這麼多痛苦,終於進了安平港,真的就要踏上台灣的土地了!」突然,他聽見耳邊有人在說話。
因為不知道這個人是不是跟他在講話,所以余先生回頭一看,原來是那位受傷女孩的父親張先生, 而且,果然是在跟他說話。
「張先生你好,你也上甲板來了!我們家京兒醒過來了!你們家小姑娘張小姐好些了嗎?」余幸福向張先生打招呼。
「謝謝你們給的的阿司匹林藥片,我家女兒張文婷大腿的傷處已經不那麼痛了,馬上就要上岸,到了岸上,我們就可以找醫生了,真是謝謝你們的止疼消炎靈藥,止住了我女兒的疼痛,讓她能夠安穩地睡覺和休息,恢復體力!」
「馬上就要上岸?」余幸福懷疑地問。
「是喔,你看,那不就是安平港了嗎?」張先生肯定地說。余幸福的目光隨著張先生手指的方向看去,原來他也是指着那個他看了很久的那個小黑點。
「是嗎?」余先生將信將疑。
「是的!」張先生更加肯定地點頭。
「我叫余幸福,內人和兒子你都見過。我在南京的一個朋友受委任到台灣省立嘉義中學去做校長的時候,曾經邀請我去那邊教書,當時只是答應了一下,因為時局動盪,居無定所,所以還無法收到正式聘書,我此行就是帶了家眷到臺灣的嘉義去正式商談應聘的事情。」余幸福誠實地把全家的實情告訴了張先生,他原來是南京大學數學糸的講師,現在要去做中學教員,好像有點屈就,所以又加了一句:「像現在時局這樣的動盪,能夠有工作,混口飯給全家吃,就算不錯了。」他是一個很知足的人。
張先生點頭稱是,由長褲口袋中掏出一張紙,把掛在上衣胸前口袋中的鋼筆取下來,在那張紙上寫了一些字。他說:「這是我的名字和地址,我此行到台灣就是要應聘台灣省立台南工學院土木系的教授之職,學校已經替我準備了宿舍,所以希望余幸福賢弟妹在嘉義市安定了之後,到台南來敘舊。」張先生把手中的紙條交給余幸福。
「張教授松柏先生。」余幸福讀著紙條上寫的字,笑嘻嘻地說:「台南東區, 省立臺南工學院教授宿舍,太好了。」
兩位知識分子交換了姓名以及雙方的情況之後,兩人在甲板上互相握了手,並道了再見,各自回到船艙內各自的鋪位上。
余幸福回到下面船艙中,好在外面已經風平浪靜,船員們已經把船艙打開,讓晴朗的海風吹到船艙裡面,所以雖然艙內仍然有很重的臭味,幸好已經不是那麼悶熱了。
在晴朗亜熱帶的陽光下,旅客們陸陸續續地提了各家的行李細軟到甲板上來了。這些人中,像余家三口,已經換了亁淨的衣服,但大多數人還是穿了在船艙上穿髒油膩的舊衣服。甲板上眾人全部都目不轉睛地向着那小黑點注視。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小黑點才漸漸變成中黑點,繼而變成了大黑點,又過了很久很久很久,才由大黑點慢慢地變成陸地。
他們的船漸漸向陸地靠近。由船上遠看, 只覺台灣寶島蔚藍的天空白雲飄飄, 島上的樹木翠翠綠綠, 人們衣着乾凈樸素,大地上到處比較有一些生氣, 與舢板上衣衫襤褸死裡逃生的外來者成了烈的對比。
舢板船更駛近陸地一些,但見岸邊碼頭上有著有長滿了各色花朵的九重葛,有撐著巨傘一般的大榕樹以及高高低低摇曳多姿的椰子樹。有幾位樸素的亜熱帶女子手中拎著竹片編成的水果籃在兜售香蕉,鳳梨等水果,還有一位美女左手中提了一個水桶,右手由水桶中抓出一隻舞動著两個大鉗子的龍蝦,大概也是在招徠生意吧。
京生看見香蕉,覺得這種水果非常好吃,至於具體什麼味道,已經不記得了,在什麼地方見過,也想不起來了,其實他是真的見過吃過,是以前爸爸由南京到湯山來看望他們母子的時候,曾經帶來給他們嚐過。
余家媽媽看見兒子雙眼盯著那婦女手中的香蕉看,以為兒子想吃,就掏出一張台幣來打算買一根香蕉給兒子京生。
那賣香蕉的女人不肯收錢, 口中說了什麼, 她穿了一身有補丁的灰布衣服,不過看起來還是很乾淨俐落。
「太太,你這是舊台幣,政府規定從今年六月起我們只能收新台幣!」旁邊有人說道。
「我們才由船上下來,只有舊台幣沒有新台幣。」余媽媽說。
「你們可以到銀行去兌換。」那人又說。
「哪裡有銀行呢?」余媽媽問。
「安呢啊,哇嘸知樣哦。」那賣香蕉的女人說,聽起來臺語真的跟厦門話有些相像, 因為都聼不懂。
「秀山,我們還是想法先到嘉義去,等安定了再吃香蕉吧。」爸爸說。媽媽轉頭看了兒子一眼,只見這孩子悶不出聲,不表示任何意見, 一反以前的聰明活潑, 心想這孩子才死裡逃生, 要恢復原狀, 恐怕還需要一些時日罷。
在火車站買票的時候,賣票員也表示他們按照法律現在只收新台幣,要他們到台灣銀行去把舊台幣換成新台幣。
「哪裡有台灣銀行呢?」爸爸問。
「就在那裡啦!」售票員指着售票員指着遠遠的一座建築,上面掛著一個牌子:「台灣銀行」
余家打算用公定的四萬元舊台幣換一元新台幣的匯率,把大姑媽交給爸爸的舊台幣全部換成新台幣。
當他們走到銀行門口,就完全傻眼了,原來鐵將軍把門,銀行的門關得鐵桶似的。
「呀,原來今天是星期天,銀行不開門。」余老師的身後,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在說話。
余家的人回頭一看,原來說話的是他們在船上認識年長一些的新朋友張松柏教授。
「張教授,銀行不開門,買不成火車票,你看如何是好?」年輕的余老師問張教授。
「是喔,我才從大陸把家眷接到台南來,也想到銀行來取點新台幣,沒想到今天銀行不開門!」張教授回答。
在大人講話的時候,張文婷看見新朋友余京生,非常高興,連忙飛奔過去與他說話。
「嚇,余京生,咱們又碰面了,你還記得我嗎?」她抬頭大聲地問京生,因為他比自己略高一些。
「嘻嘻,我們剛才才在船上分手,怎麼會不記得呢?」余京生笑嘻嘻非常溫和地回答,他的語言,襯配著他輪廓分明的笑臉,令她感到非常親切,十分喜歡跟他在一起,所以两人都非常慶幸這一下又見面了。
話說四位大人在不開門的銀行門口面面相覷,站了一會。
「余老師,我家就在附近,不知你們願不願意在我家屈就一晚,等明天銀行開門,大家再作計較如何?」
「張教授,這不是太打擾你們了嗎?」余老師雖然怕打擾人家,可是,事到如此,還有什麼其他的辦法呢?
到了台南工學院的寬敞的教授宿舍,打開了張家的房間,因為張教授離開了一陣子,台南天氣炎熱,房間裡不但有著發霉的味道,而且結滿了蜘蛛網,還好,廚房裡還有一些白米和作料,張夫人李翠英和余師母陳秀山兩人開始洗手做飯在廚房裡忙了起來,余老師也動手幫忙張教授打開窗戶,清除房間的蜘蛛網,打蟑螂,滅螞蟻,整理出一個人類可以活動的空間。
四個人坐下來吃飯到時候,大家都感覺非常溫馨和諧,好像相處了很久的一家人一樣。
「嘿,習慣了船上的巔波,現在在平地上反而覺得身體還在晃動!」吃飯的時候張教授笑嘻嘻地說。
「可不是嗎,我也有這種感覺!」年青的余老師應聲回答。
張教授分到的宿舍,是水泥砌成的房屋,因為當地地震頻繁,除了衛浴客廳之外,還有三間臥室, 都在一樓。
那天晚上,張家父母住一間,李家父母住另一間,第三間就讓張文婷和余京生住。張文婷興奮得一直講話,余京生也快樂地聽著,不時參加一些驚嘆語或評語,兩人一夜都在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直到第二天早晨出房吃早飯的時候,張文婷還依依不捨的建議道:「余京生,如果你是我的弟弟就好了,」這小妮子想到一個好主意, 她說;「其實,如果你娶了我,我們就變成一家人了!」
「不錯,我也喜歡跟妳做一家人!」余京生完全同意地一直點頭。
「說話算話,將來我們長大以後看看合不合適,若真的合適,我們乾脆就真的結婚算了。」張文婷很認真的說。
「是啊,等我們長大了看看能不能結婚。」余京生也很認真地點頭。
「真的,你真的同意了?沒有騙我。」張文婷追問。
「這樣好了,我們先打勾勾,長大了若不能做姐弟,我們就結婚。」京生為了安慰文婷,特地先伸出手指來。
兩個小孩果然很認真地伸出手來,打起了勾勾。
打完勾之後, 兩個孩子终於心滿意足了!
余媽媽陳秀山和兒子余京生抬了行李,跟在爸爸余幸福的後面,走進台灣銀行的安平分行,余爸爸逕自去辦事,余媽媽找到一張椅子坐下來等候,余京生就坐在媽媽旁邊的那個椅子上,行李放在地上。
「喂,余京生,咱們又見面了!」漂亮的小姑娘張文婷遠遠就看見坐在椅上的余媽媽和余京生, 連忙快步趕了過來,她走起路來, 雖然還是有點別扭, 不過心情很好, 就笑嘻嘻地問他,露出一對可愛的小虎牙。
「呀, 果然又見到了!」余京生也驚喜地喊道,立刻由椅子上站了起來。
「喂,你果然比我高一些, 可你比我小三歲呢!」張文婷嚇了一跳,她還想說是: 「喂,你的眉毛這麼濃,眼睛這麼黑,這麼…。」
當然,一個已經14歲的小女孩,不管年紀多小,看見英俊溫和的帥小子只能心裡這麼說,可是口上卻不能這麼說的呀。
「我現在大腿好像有點瘸,不知道將來會不會好, 媽媽很怕將來会影响我找婆家。」張文婷有點擔心。
「沒關係的,就算有點瘸又怎麼樣!若我們在一起的話,我就可以永遠扶著你!」余京生一急, 慌忙安慰她說。
「是嗎?這是你自己說的唷,可不要反悔喔!」
兩個一見如故的孩子,有的、沒的繼續說個不停。余家媽媽與張家媽媽也打開了話匣子。可惜余家爸爸走到櫃檯去用舊台幣換新台幣的事情,似乎並不怎麼順利。
「你有台灣身分證和在台灣的地址嗎?怎麼可以證明你是你自己呢?」不知何故,那銀行櫃檯裡的人愛理不理地刁難。
「我只是要換錢,認清我手中的台幣是真的就行了,不是嗎?」性格溫和的爸爸急了,不能換新台幣,就意味著不能購買火車票,這可如何是好?
「周行長請留步! 咱們今天就辦到此處罷! 」一個熟悉的声音傳到余幸福耳中, 他轉頭一看, 只見行長室的室門被推開了,船上認識的張松柏教授由裡面走了出來,一位穿著舉止像行長的人跟在後面出來送客。
「張教授兄長你好!」余幸福提高了聲音喊道。
「幸福賢弟,你遇見什麼問題嗎?」張教授一面問一面走了過來, 余幸福忙把自己換台幣的事說了一遍。
「這位櫃檯先生,這是我的身分證,上面有地址,我已經在這個地址住了一年多,才回大陸去把老婆女兒接過來的。」張教授取出身份証給櫃檯職員看。原來張松柏先生也跟在他們後面也到同一分行來,立刻被該分行的行長請進內室交涉事情,事完出來,聽見余幸福與櫃檯的行員在相持不下,特地走過來,幫了余家一個大忙。
「哦,有張教授作保,那就不成問題了!」銀行櫃檯上的行員眼睛看著他們的行長,立刻改變的態度,很客氣的說道。
「謝謝張教授的幫忙,等我們全家到嘉義安定之後,一定到貴府去拜訪。」事後,余幸福與張教授握手,再由胸前口袋中掏出張教授給他的紙條,又把那紙條放回口袋, 再用手拍拍口袋, 這才互道保重,慎重告別。
終於買到了三張火車的慢車票,用這三張火車票,他們由台南坐上了縱貫鐵路北上,在火車上吃了三份終生難忘、非常美味可口的火車便當,裡面有菜、肉及滷蛋。才吃完便當不久, 就到了嘉義火車站。
到的時候天色已晚,他們在嘉義火車站附近的一個客棧,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梳洗乾凈, 換上行李中最整齊的衣服之後,才想辦法去找余幸福的好朋友唐校長。
好在嘉義中學在嘉義是一所非常有名的省立中學,嘉義火車站的三輪車夫一聽就連忙點頭說:「知道,知樣,就是在山仔頂的那所省立高級中學。」
正在辦公的唐校長對余幸福先生的到來非常高興, 伸出雙手來歡迎老朋友:「我們非常需要教高中數學的老師,余兄,當初你是暨南大學理學院第一名畢業的高材生,如今你願意來敝校教高中數學,真是屈就了。」
「唐兄,你記得內人陳秀山嗎? 她有很多年管理圖書館的經驗,校長對附近的就業情況一定比我們熟悉多了,不知校長知道什麼地方需要圖書館長或者圖書管理員呢?」教數學的余幸福老師笑嘻嘻地問他的老朋友唐校長。
「是啊!陳秀山女士,妳與余幸福兄不但有情人終成了眷屬,而且已經有了一位這麼可愛的愛情結晶,今年多大啦?有十多歲了吧?真是可喜可賀,沒有想到我們老朋友又見面了,雖然最近呈現人浮於事的現象…陳女士有履歷表嗎?有的話,可以交一份給我們的人事室, 敝人一定盡力!」唐校長轉過來握陳秀山女士的手。
「我可以叫你唐校長吧!唐校長,咱們多年不見,你現在做了校長,一定會多多照顧我們這些老朋友的!」陳秀山女士也很大方地過來與老朋友親切地握手。
校長握著余師母的手,一再非常誠懇地說:「學校早就給幸福兄嫂準備好一幢宿舍啦,事務組的董組長可以立刻帶余老師和陳女士過去。」
董組長讓一名工友挑了扁擔跟在身後, 工友挑的籃中一邊是學校撥給余老師用的竹製書架,另一邊是本月政府配給給余老師家的大米、食油、食鹽等物資。
董組長陪着余老師家三口人走過一排一家接一家的房子,說道:「這裡有一排共十幾個單位的臺式宿舍是分配給年紀比較輕的老師或職員們住的。余老師家在山仔頂的另外一邊,是一幢獨門獨院的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