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五月,纽约染病和死亡人数已经震惊世界。如果不是上班或者务须购买食物,我必定义无反顾遵守纽约市颁发的“居家令”,潜伏在家以守为攻,应付威猛无情、来势汹汹的世纪瘟疫新冠肺炎病毒迅速蔓延。
就在这个疫情的风口浪尖上,五邑同乡会张会长突然给我捎来电话,约我外出。我敏感脆弱的神经,因过度紧张牵扯得心脏“咯噔”地急速跳动起来。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我们同乡会捐资购买的医护防疫用品,决定赠送给纽约市的医院和警察局。现在物资已全部到位,正缺人手将它们送出去。
我立刻理解了“缺少人手”与“居家令”的利害关系,这个时候谁敢冒这个风险?但是,助人为乐是同乡会的宗旨,是会员同仁长期以来不遗余力在做的善举。但要到收治新冠病人的医院赠送个人防护用品,无异于在战场上冒着枪林弹雨冲锋陷阵。我想都没有想到过,心里难免忐忑害怕。我真的一时转不过弯来。惊诧的我,嘴巴好像冻住了一样,不知如何回复他。
“老许,你在吗?” 张会长似乎体会不到我的苦衷。
“张会长,为什么一定要将物品送到医院和警察局门口呢,让他们来我们同乡会领取不行吗?”
张会长说:“医院病房现在人满为患,医护人员更是严重不足,医院连行政管理人员都调到医护一线工作,医院那里还有人手到我们同乡会来领取医护用品呢?警察局也是人手不足呀!”
我无言以对。我的外甥女,就是在收治新冠肺炎病人的医院当护士,她曾经告诉我,她们医院不但医护人员不足,个人医护防疫用品更是缺乏,甚至还重复使用口罩,让我震惊得难以置信。这个镜头反复出现在我的脑海,招我思绪凌乱,我仿佛看到医院的医护人员那双渴望防护用品援助的焦急眼睛。外甥女还告诉我,由于防护用品短缺,医院医护人员工作时免不了提心吊胆,但没一个人为此临阵退缩,一直战斗在抗疫的前线,救病人于水火危难中。对于我一直以来惶恐不安的染病焦虑,想起外甥女曾安抚我说,只要做足防护措施戴口罩勤洗手,被新冠病毒感染的风险还是很轻微的。思及此,我精神一振答,“好,会长,我算一个!”
我突然感悟到,在新冠肺炎病毒肆无忌惮之时,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众志成城才是抗疫正道。更何况赠人玫瑰,留有余香,香能沁人心脾,行善者乐也融融。事不迟疑,我口罩手套护目镜帽子一丝不苟地穿戴好后,没有忘记随身携带免洗洗手液,然后才匆忙出门乘地铁,往曼哈顿唐人街同乡会而去。
地铁似乎体谅我此刻心急如火的心情,倒也全力以赴,争分夺秒默契配合,原本一个小时的车程仅用了大半个小时就到达目的站,令我欣幸。我步履匆匆来到五邑同乡会,张会长已经等候在同乡会里面了。我倆将一箱箱防护用品,全部搬进张会长拆卸了座位的小轿车上,塞得满满的。这时,我已经汗流浃背。
张会长一边开车一边与对方联系。我们首先来到曼哈顿中城的S医院。车刚停定,医院门口就走出一位华裔女工作人员,她扶着手推车伫立在道路旁边,履约得很准时。张会长从车厢里往外卸物品,我接过放到手推车上。搬了整整八箱,感觉箱箱蕴含着衷情。张会长迅速打开一个包装箱,取出里面的医用KN95口罩和防护服,放到纸箱面上,让我用手机拍摄他与医院工作人员及捐赠物品的合照,作为美好留念。
事态紧急, 张会长驾车来到警察H分局的门口,送上三箱KN95口罩和免洗洗手液。最后,我们马不停蹄,驱车驶出曼哈顿,直奔皇后区的Z医院而去。赠送计划完成后,张会长送我到家门口,省了我搭地铁的时间与感染风险。我站在家门口,心情激奋地不断挥手跟张会长道别。
我忐忑不安地度过了两个星期,发觉自己并没有感染肺炎病毒的症状,心情才渐渐开朗了起来。不料两天后的早上,张会长在微信上告诉我,同乡会的会员小李,疑有新冠肺炎的症状。小李就居住在我附近,张会长委托我多加关心他,必要时伸出援手。
有了上次与张会长出行赠送医护用品的经历,我的胆子强大了起来。我和小李很熟,以前经常串门。我毫不犹豫接受了张会长委托的事儿。
“老许,我已经有了症状!”当天下午,小李在微信上主动跟我说。
“什么症状?”我明知故问。作为熟悉的同乡,我祈望小李得的是普通感冒。
“我发烧已经有几天了,到现在也没有退烧。”小李断断续续说,我听得出他的话满载忧伤惧怕。
我关切地问:“小李,你吃退烧药了吗?”
“老许,我没有吃退烧药。不是我不想吃退烧药,我实在是没有退烧药可吃呀!”
“你怎么不联系家庭医生呢?”我大惊失色。
“我已经联系过家庭医生几次了,但都是无人接听电话,我估计家庭医生诊所已经关门了。药店现在又没有退烧药出售!”
我顿时焦急了起来,为小李的无助处境担忧。小李为人正直,在同乡会一直以乐于帮助其他年老会员解困著称,给我留下了古道热肠的好印象。
“小李,我家里有退烧药,我现在就给你送来!”
小李独自一个人生活在纽约,父母远在洛杉矶。此时此刻,我无疑成了他最亲近的人,我不对他伸援手谁伸援手呢。
“老许,你千万不要送退烧药给我。我不想连累你,因为这个病毒感染力很强。”
“小李,你不用担心连累我,只要我们做好防护不相互亲密接触,我是不会被病毒感染的。”
小李没有回音,似乎在犹豫中,我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大约20分钟后,我就到你的家门口。放下退烧药敲门后就走,你听到敲门声,就可以到门口取退烧药了!”
“老许,太谢谢你了!”
“不客气。我给你的退烧药‘泰诺’(Tylenol),是治疗肺炎病毒发烧的最有效退烧药,你尽管放心使用。”小李听后对我谢个不停。
我戴好KN95口罩、手套、帽子、护目镜,带上家里的钥匙,就出门直往小李的居住地而去。走了大约20分钟路,我来到小李的租住楼门口,将“泰诺”放到台阶上,然后用力拍了几下大门,就退到了20尺距离外的地方,瞅着大门,静候小李出门取药。过了一会,小李才姗姗而出,从台阶上拿起“泰诺”,抬头见到我,迅速挥手向我打招呼。我没有迟疑,使劲摆动拳头向小李致意鼓励,然后挥别。待小李关门上楼,我才匆匆折返回家。
这一夜我哪里睡得香?捱到早上,就迫不及待打电话:“小李,你吃了退烧药感觉怎么样?”
“老许,吃了退烧药后,发烧是退了。但我现在感觉呼吸有些困难!”小李吞吞吐吐地告诉我。
我着急地说:“小李,你快去医院看急诊。你这种情况必须看急诊了!”
“老许,有呼吸困难就必须要看急诊吗?”小李心慌意乱地问我。
“是的,小李,有呼吸困难就必须要看急诊!你有血氧计吗?”情急之下我问他。
“老许,要血氧计做什么?我没有血氧计呀!”
“小李,血氧计就是测量你的血液含氧量。你没有血氧计就不说这个了,你现在马上去急诊室就行了。”我急得心都快要跳出胸膛来了。
之后,我再没有收到小李的电话,估计他已经上医院急诊室去了。
过了六个小时,小李突然又联系我说:“老许,我已经检测过了,新冠病毒是阳性。医生说我的血氧度是94,不用吸氧,不必住院治疗,让我回家自我隔离。”
“你在哪里?”
“我在医院门口,准备回家!”
“你怎么不去酒店隔离呢?哪里有医护人员照顾,你在家隔离谁照顾你呀?!”我忧心忡忡地问。
“医生配了药,只让我回家自我隔离,没要我去酒店隔离治疗!”
“也许你是轻症,在家里自我隔离,对康复会更好!”我安慰他说。然后提议为他购买一些食物,被他拒绝了。
“我独身,饮食叫外卖就行。”小李反而叫我小心保重,照顾好家人。
“小李,如果你呼吸困难,你就采取俯卧的方法睡觉,还可以烧盐开水,用鼻子吸蒸汽舒缓呼吸道。”……
不料五天后的早上,小李突然对我说:“老许,我现在呼吸困难到受不了!”
我大惊失色,拿电话的手不听使唤地颤抖着,我惊慌地说:“小李,你现在必须去医院的急诊室。”
“老许,我怕医院又像上次那样,让我回家自我隔离。”小李犹豫不决。
“小李,你感觉呼吸比上次更艰难吗?”
“老许,我的呼吸比上次困难多了!”小李的声音很微弱。
“你现在必须去医院。不能耽误!”我斩钉截铁命令他。
“老许,那我现在就去医院急诊室。谢谢你!”
此后,我再也没有接到小李的来电,他仿佛在纽约消失了一样,杳无音讯。我局促不安,常常魂不守舍。
几天后的晚上,我突然收到张会长的电话:“老许,小李的病情现在怎么样了?”
我说了小李的状况,目前联系不到他,正替他的病情担忧哩!
两个星期后,小李主动联系我,说他在医院经过两个星期的治疗,病情有了根本的改变,现在出院在家隔离疗养。小李非常感激我当初督促他到医院急诊室,医生事后告诉他,他因呼吸衰竭昏倒在医院的走廊里,如果他迟去一步,后果将不堪设想!
听了小李的话,我兴奋激动得不能自己,浑身是劲,好不快意。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杞人忧天式的督促,竟然救了小李一命!人命关天,我心里顿时生出无与伦比的成就感来。欣喜若狂的我,当即打电话给张会长,告诉他小李现在平安无事,正在康复中。不料张会长回复我,说小李的病情他已经知道了,他以同乡会的名议郑重表扬我,感谢我对患病同乡无私伸出援手,救乡亲于生命危难中,让同乡会救危助困的精神发扬光大!
挂断电话后,自豪欣悦的泪水,迅速模糊了我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