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还是不报?这是个大问题。
要是真向巡捕房举报了诸新云一伙,金定一铁定跟着进监牢,不过也无所谓,像他这种扶不起的阿斗,折了也不可惜。
真正关键的问题是铜钿、铜钿、铜钿!
诸新云一进去,他那笔少说也值上万块的贼赃不就被捕房一并没收充公了么?要是能把这笔铜钿搞到手,带回虎丁镇,简直买得下来一条街。到时落难的金家人还不得全看他阿土生的脸色?面对如此诱惑,一连几个月盯下来,阿土生实在舍不得放弃。
此外还有四大金刚。这帮杀人不眨眼的众牲对诸新云忠心得很,要是捕房捉人的辰光不当心走脱了一两个,难保不回来报复举报人。也是危险得很……
正进退维谷,举棋不定间,不意四大金刚中的红额角先寻上了他——
“阿土生,跟我跑一趟!老板要包你小子车——”
话音未落,对方先跳上了他的黄包车,容不得他不依。
今天的红额角不仅额角特别红,就连眼睛、鼻子、头颈也比平常红了几分。坐在车后座上的他一派心急火燎,不断催阿土生拉快点:
“他奶奶的,那么慢,你小子饭没吃饱么?!”
他没说错,阿土生确实是没吃饱。眼下正是下午五点,早饭早已消化,夜饭还没开吃,正是一天当中工人阶级最饿的辰光。
暗骂一声“娘额皮”,勒紧裤腰带,硬撑了小廿分钟后,阿土生总算是把对方拉到了目的地——爱多亚路的新密采里饭店。
安顿好车后,红额角带他进了底楼的一间小中餐厅,只见青胡茬和白大模子也在。
“你们全办完了?”红额角问道。
“对头。”
“就差你了。”
两人一面笑答,一面交给红额角一把钥匙,不是炽城保管库的金钥匙,只是一把普通的门钥匙。
“他姐的,算老子倒运!”红额角转过头来对阿土生道,“老板就在楼上,他吩咐了,叫你小子先吃饭,今晚上要派你用场。”
言罢,他三步并两步跑上了楼梯,想来是去楼上客房复命了。
青胡茬和白大模子今天同样是红光满面,而且比红额角更和气。桌上本就有几道菜,他们又唤仆欧添了一大碗白米饭。
“好好吃,别等会儿使不上劲。”青胡茬把饭推到阿土生面前。
“嘿嘿,吃饱了,好上车。”白大模子还帮他舀了碗蛋花汤。
尽管心中七上八下,但阿土生确实饿得头昏眼花。眼看天还没全黑,对方想来不至于立刻把他怎么样,他索性既来之则安之,放开胃口吃了起来。娘额皮,就算活不过今夜,起码不做饿死鬼。
怎料这顿饭好像是越吃越饿,越吃头越昏,眼门前越黑,不等吃完,阿土生早已趴倒在桌,不省人事。
不知过了多久,阿土生转醒过来。
身下舒服极了,又暖又软,还富有弹性,简直像躺在云朵上一样,比金家太太小姐们的床还要舒服几分。
头顶是粉得雪白的天花板,还有一盏装饰华美的吊顶灯,只不过暂时没通电。
至于身边,手一伸,阿土生触到了一团和床垫差不多软弹,温暖更胜一筹的物事,肉,那分明是……人的肉?!
一骇之下,阿土生睡意全无。一扭头,只见躺在他身边的是个赤身裸体的少女。一看眉眼,天哪!这不是金定贞么!?伊怎么会……
阿土生如遭电击,慌忙弹开了手,却不意发觉:他本人如今也是赤膊赤卵,连条短裤也没穿!
再细看金定贞,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搓衣板式的娇小身躯也不好讲一丝不挂,至少是穿了一双永安百货买来的高筒白丝袜。丝袜根部有大团淡红色的污迹。溯流而上,只见血污全是从两腿间的阴户流出来的。整个阴部早已红肿不堪,一片狼藉。
阿土生的头“嗡”地一声大了。
正不知所措间,“嗒”一声,吊顶灯被打开了,一百支光照得整间套房通明无比,一点秘密也藏不住。
阿土生看清了一一进到房里的众人:诸新云、青胡茬、白大模子、红额角、黄腊肉,以及最后——金定一!
他想用被子遮羞,怎奈床上根本就没被子,情急之下,只能是抓过一只枕头,堪堪遮住卵蛋。
经此一番折腾,金定贞也醒了。一待弄清自身的处境,“呀!!!!!”这个十七岁少女惨嚎一声,几乎是屁滚尿流滚下了床,慌不择路间竟一头钻进了床底。
从一进门开始,金定一就两眼发直,牙关打架,眼下更像是通了两百伏电,浑身没一个关节不抖的。
“定一,都怪我,”诸新云千年难得地揽起了责任,“本来看到他们两个背着你开房间,我是想出面制止的。可一想我毕竟是外人,不该干涉你们金家的家务事,所以只好叫阿黄赶快来通知你。没想到还是晚了不止一步。唉,都怪我优柔寡断,放任他们铸成了大错,坏了府上诗礼传家的一百年家风……”
开房间?和她?和金定贞!?放他娘屁!阿土生骇怒交加,真恨不得把床底下的小娘皮揪出来,与她当面对质。怎奈只有一只枕头护体,底气终究是不足。眼见诸和四大金刚一个个满面孔的春风得意,活像一群刚刚吸饱鲜血的僵尸鬼,事情恐怕再清楚也不过了:陷阱,仙人跳,李代桃僵,好毒的计策!
与此同时,床底下传来了嘤嘤泣声……
“……不过既然生米煮成了熟饭,总得想个善后的法子,”杀千刀军师仍在滔滔不绝,“据我了解,你妹妹定贞和阿土生之间也是很有些感情的。定一,都快三十年代了,封建社会的那些个良贱划分、等级制度还守着它做什么呢?主奴相爱私奔、同居结婚的新闻外面不到处在传吗?定一,我看不如成全他们一下,由你长兄代父,我来做证婚人……定一?定一——”
金定一早仰天倒地,昏死在了地毯上。
“哈哈,定一你怎么又躺起尸来了?”诸新云笑得张牙舞爪,“本以为给你冲个喜,多少能帮你恢复点精神。唉,看来你真是病入膏肓了啊。”
费了绝大一番周折,阿土生总算是把金定一活着拉回了渔阳里。
然而对方丝毫不知感恩,一进小阁楼就故态复萌,对他发起了雷霆:
“狗奴才!跪下来!讲——你到底有没有份?有没有跟他们串通一气?!”
这回阿土生没跪,只是冷冷回了一句:
“少爷,你省省吧。”
一闻是言,对方当即陷入暴怒,四下一番狼奔豕突,竟找来了电疗器。
“吃里扒外的东西,还敢顶嘴?!裤子脱下来——”
难不成这次是想电卵蛋?就为了他那个自作死的宝货妹妹?
好啊你个金定一,有种来!谁怕谁?!
大怒之下,阿土生扒起了自己衣服,不止裤子,连上衣一并扒了下来:
“来啊金定一,有本事就电死我!娘额皮,我阿土生真是瞎了眼睛,忠心为你们金家做了那么多年牛马,还冒着杀头危险陪你逃到大上海,住在这鸽子笼里,天天出钱出力服侍你,到头来连你的一点点信任也换不来。就算你爷娘对我有养育之恩,扪心自问,格末多年来我也该还清了吧?金定一,我阿土生不欠你!真有种就去寻诸新云,去寻那四个杀胚算账,拿我出气算啥本事?!”
被阿土生破天荒直呼其名,金定一怔住了,不禁将一副电疗器滑落在地。
震惊之后,羞愧、憎恨、悔痛、忧惧接连掠过他的面孔。
“你当我不想吗?你当我不敢吗?!可……”金定一双手抱头,死死揪扯着头发,“……可还有父亲啊!他本来在老家过得好好的,坐牢全是为了我,为了我这个不孝伲子。你讲,我能不等他放出来,用余生来补偿他老人家么?要是连为他养老送终也做不到,我金定一还算是金家人么?还算是人么?!你当我真怕姓诸的和那四条狗,真舍不得这条命?要不是为了父亲,我早就……呃!!!”
一声悲鸣后,金定一再度四脚朝天,眼泪鼻涕如自来水般倾泻而出,竟还哭得蜷成了一团。
阿土生看明白了:这条可怜虫已经没救了。
另一条也是。
新密采里饭店“捉奸”次日,诸新云就到文酉女中帮金定贞告了病假,把她继续软禁在饭店客房。不数日,索性是把她卖到了群玉坊。可怜金大小姐生平最鄙视养女义女,结果自家却管妓院老鸨叫起了妈妈。
(听到这里,钟探长一拍脑袋,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册!你帮我讲讲清爽,伊到底认了哪一个妈妈?本人花名叫啥?”
“哪个妈妈不清爽,”阿土生连忙据实以告,“只听说伊取的花名叫菊珍。”
“菊珍?……吴老鸨新收的那枝壁花?原来是伊啊……”对方松了一大口气,“我还在想,金定一这赤佬万一变成我舅子怎么办。搞了半天,册那妈……没事了,阿土生,继续往下讲——”)
自从把贞妹妹送进青楼后,她的云哥哥脸上也渐渐失去了笑容。倒不是良心发现,实在是因为被上级牵起了头皮。
大概是靠农运筹来的革命经费又花光了,P党省委命诸新云重操旧业,再度出击,赶在年关前“进一步扩大农运战果”。
但国民政府也不是阿曲死,绝无再三姑息的道理。经过O县、青浦两地的教训,现如今上海周边各县不仅纷纷推行保甲制,还加派了驻军,基本可说是无隙可趁。唯一防备稍松的是沪北的嘉定县,据报乡间保甲薄弱,且尚未增兵。于是省委明确指示,要诸新云带四大金刚从嘉定“打开新的突破口”。
“真有那么简单?这么明摆着的一个口袋,国民党当我是白痴,你们也当我是白痴吗?”诸新云一手酒杯,一手架力克,用燃烧的架力克指天骂道,“真正的白痴是你们!天天舔罗宋痔疮,吃卢布狗粮,除了这点本事,你们还会什么?要不是我诸新云出生入死帮你们搞钱,什么省委,什么中央,你们早他妈睡大马路去了!怎么,磨还没卸,你们这帮瘪三就想借刀杀驴了吗?还敢威胁我,要撤我职,还要我负什么‘最终责任’,哼哼,当我诸新云是吓大的吗?!……”
诸的心情越来越坏,不仅一天到晚纵情酒色,还动不动就拿金定一和阿土生出气,非但命两人温酒上菜,还强迫两人当场互相电击,以助他的酒兴。往往直到他醉得不省人事,两人才得以暂时解脱。
旧仇加新恨,两人杀他的心也一天强过一天。
眼看诸渐渐失去了理智,他的自信心膨胀到了极点。成天自吹自擂不论,就连玩起电刑来也不再有任何顾忌。
“阿黄,你上来做什么,谁、嗝……要你保护?我还会怕这两个、嗝……奴隶不成?去去,到群玉坊找菊珍玩去,回来报、嗝……销——”
只要一喝到兴起,诸新云便会将黄腊肉和其余三金刚赶下楼甚至赶出屋子,自己独坐石库门二楼,由金定一和阿土生全权负服侍之责。见新仆欧还算老实,辰光一长,四金刚索性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趁诸喝得稀里糊涂,阿土生伙同金定一唱起了双簧。当被命令自相“电疗”时,动手的一方不再把插头插实,另一方则假装触电,演得绘声绘色,一次次骗过了诸新云的醉眼。
作戏之余,阿土生用余光盯着诸新云腰间的金钥匙“炽城8183”,一对眼乌珠都快弹出来了——
机会,这是天赐良机啊!
可是,还有金老爷。只要他尚在人世,金定一这个大孝子是绝不愿舍命与人相拼的。那么,只能由阿土生自己动手了?为了眼前这笔巨款,下半辈子就要做通缉犯了?到头来落个有命赚没命花的下场?看得到,吃不着,吃得着,咽不下,天哪!我阿土生到底做了啥孽?老天爷,侬真忍心这么折磨我!?
也许是一番呼告感动了上苍,不过多时,老天爷假邮差之手把一封信送到了金定一和阿土生手上。
信是金夫人手书,字迹出奇地难看,不似平日水准,只见开头是:
“定一定贞吾儿,娘已肝肠寸断。苦等二审未果,噩耗传来,三日前汝父突发心脏急病,已病逝于苏州狱中……”
晴天霹雳之下,金定一呆住了,紧接着泪流满面。
阿土生也呆住了,然后同样是热泪盈眶。短暂悼念了逝者对他十几年来的教养和役使之恩后,他心中的狂喜早止不住奔涌而出——
天可怜见,老头子总算是死脱了!!!
如他所料,金家大少爷决定秘不发丧。接到信的当夜,后者就亲自出门,买回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阿土生,不强求你帮手,”眼看金定一的犬牙比刀刃不遑多让,已将嘴唇咬出了血,“要是你还认他这个义父,还认我这个大哥,就不要妨碍我——”
阿土生赶忙学对方咬紧了牙关,这才勉强不喜形于色,总之,作为回应,他很严肃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纵使秘不发丧,金老爷的死讯传到诸新云耳朵里也只是时间问题。为免夜长梦多,动手自然是越快越好,不出意外,就在诸下一次招两人侍宴的辰光。
金定一是有狠劲的,不管对他自己还是对别人,这点阿土生很清楚。但他同样清楚的是:金大少爷从小到大从没亲手杀过人,就连一只鸡也没亲手杀过。给他一支枪或许八九不离十,可要是用刀,当着目标的面,白的进去红的出来……阿土生思前想后,讲老实话,把握怕是连五成也不足。不管金定一是否一时冲动,开弓没有回头箭,为保险起见,阿土生只能暗中助他一把力道。
翌日正午十二点,从小阁楼老虎窗望见,诸新云从花街柳巷回来了,由黄腊肉相扶,摇摇晃晃进了石库门。
不过多时,黄腊肉上到了小阁楼:
“老板精力真好,一夜折腾下来,老酒还没吃够,叫你们两个服侍,快点来——”
说完胖秃顶下楼去了。
“哎呦——”阿土生不失时机地坐上了马桶,“从刚刚起就肚皮痛,大哥要么侬先去,我等一歇歇就到。”
冷冷鄙视了他一眼,金定一牙关一咬,将匕首藏进长衫,独自上了路。
金定一一下楼,阿土生便跳下马桶。一番秘密操作后,他带着电疗器下了楼。
进到诸的石库门,只见四大金刚济济一堂,正在底楼客堂间摆开一桌麻将。
“就你小鬼事多,快点上去——”黄腊肉扭头训了他一句,随即继续同青胡茬、白大模子和红额角叉牌。
娘额皮,运道够背,四个全在,不过来都来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阿土生硬着头皮上到了二楼。
只见诸新云一身白绸丝棉长衫,和衣半躺在床。床边摆着一张酒桌,桌上有一包架力克烟和两样小菜。穿着旧竹布长衫的金定一正侍立在旁,帮诸斟着刚温好的状元红,一双手微微发着抖。眼看阿土生上来,他一个分神,竟不当心斟溢了出来。
阿土生卵蛋一抽,本能地把电疗器藏到身后,瞬间惊出一手冷汗——按规矩,犯金定一这种错是要通电的。犯在平常还好,可他偏偏犯在今天,真要命!
然而诸新云并未与他们计较。
“阿土生,大同酒家霸王别姬烧好了没?”他满面孔的宿醉,眼圈黑得和金定一不相上下,“别磨蹭,端上来,让我要好好补一、嗝……谁敢说我虚?敢说我起不来?今天晚上我起给你们看看……看我再战、嗝……三百回合……”
“定一,给我唱个歌,”他拍了拍金定一屁股,“唱不好当心电你大嘴巴……就唱——起来,饥寒交迫的……嗝……”
深吸一口气,金定一挺直腰杆,将目光投向远方,他扯开了嗓子: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拼命做最后一次战争!
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
奴隶们起来起来!
莫要道我们一钱不值,
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诸新云一面摇头晃脑,一面胡乱打着拍子,还时不时伴着哼上两声,主要是“起来”。当金定一第二次唱到“天下的主人”时,诸两手一摊,双眼一闭,头一歪,彻底躺倒在床,顷刻间便打起了呼噜。
困着了,伊真的……困着了?
阿土生看向了金定一。金定一也看向了他。两人大眼瞪起了小眼。
楼下只听得四大金刚呼卢喝雉,看来是雀战正激……
终于,金定一将视线掉转向仇敌,双目似火,牙关如铁。他撩起长衫,拔出了腰间寒光闪闪的匕首。
眼下诸新云睡姿虽不甚雅,但睡容却还不恶,俨然一个白净、安宁,甚至有几分和善的好青年。
金定一的握刀手不住地发抖,抖幅越来越大,从他越发闪烁的眼神中,阿土生看出了动摇,甚至是溃退的趋势。
果然不出所料,用刀他是下不了手的。
“伊会不会突然……?”阿土生轻声提示道,按照预案,他“不小心”亮出了身后的电疗器。
看到电疗器,金定一先是一愣,随即作茅塞顿开状。
他向阿土生使了个眼色,示意墙角的电插座。
“先电晕他再下手——”此刻无声胜有声,阿土生分明是听到了对方的指令。
他摇摇头,赶忙把电疗器交到了对方手里。
“不中用的奴才!”再度给了他一个无声的鄙视后,对方暂收起到刀,轻手轻脚地亲自把插头插进了插座。
捏着一对鳄鱼夹,金定一再度来到诸新云面前,只见他怒目圆睁,气势大盛。
“叫你也尝尝苏俄电疗的味道——”
收下阿土生为他脑补的最后一句台词,金定一不再犹豫,左右开弓,将鳄鱼夹上了诸新云的左右耳——
一瞬间,诸双目暴睁,旋即猛翻白眼,整个人在床上猛跳数下,幅度堪比鲤鱼跃龙门!平日里舌灿莲花的嘴巴张到了最大,然而在两百伏电压不折不扣的轰击下,却着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不用讲,金定一吓呆了。
就连事先做足准备的阿土生也被骇得不轻。
眼看诸新云的双耳冒出了青烟,就连耳朵附近的头发也渐渐烧焦。先前灌下的黄汤从他下身决堤而出,不仅浸透了白绸长衫下摆,还把好好一张床污得一塌糊涂。焦臭气、尿臊气交织在一起,在冬日封闭的房间中不断升腾,真是恶心极了……
过了远远不止十秒钟,金定一才想到断电。
直挺挺横在床上,诸新云活像一条烧得半熟的死白鱼,哪里还有气?
不,也不能讲一点气也没有。就在金定一断开电不久,诸新云或其尸体排出了最后的气体:它放出了一个又臭又长还蛮响亮的屁。幸好被楼下一声“胡了!杠头开花!!”盖了过去。
死了,终于死了。众牲王八蛋,侬再搞电疗呀,再玩仙人跳呀,再杀人放火呀!做梦也没想到是这下场吧?!
趁着金定一刚回过神,把注意力全转向了楼下,阿土生没忘记此行的最终目的,他悄悄解下了诸尸体上的金钥匙,他朝思暮想的“炽城8183”。
收好钥匙,阿土生搀住有些趔趄的同伙,对其附耳道:
“稳牢,我们慢慢走——”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梯。
底楼的战火毫无减弱之势。前一圈杠头开花的好像是黄腊肉,青、白、红三金刚貌似很不买账,未暇修整立刻重整旗鼓,展开了复仇之战。
所以当阿土生略有结巴地谎称,诸老板派金定一去买架力克烟,派他本人去大同酒家催菜之时,四金刚无一阻拦,只有黄腊肉甩出一句:
“去就去,少罗嗦——”
阿土生如蒙大赦,拉着金定一出了门。
按原计划,先出渔阳里,再设法支开金定一。
未待第一步计划落实,阿土生的眼睛先直了——
迎面走来一个饭店伙计,提着个大大的外送匣子,上书四个大字“大同酒家”。
伙计拦住了刚出门的两人:
“阿是18号?久等了,霸王别姬来哉——”
别你个鬼!!!
一把甩开伙计,阿土生没命冲了出去,哪还顾得上金定一!
18号的住户已被惊动。
“他们杀了老板!!!”
随着黄腊肉一声厉呼,四大金刚一窝蜂冲出屋子,将伙计连人带菜撞翻在地。
跑过弄堂拐角之际,趁追他的人视线受阻,照应急预案,阿土生把金钥匙投进了33号门口的信箱——这户人家常年空惯,信箱几个月也开不了一次。
金定一跟上来了,尽管是长衫皮鞋的斯文行头,逃起命来倒真不慢。
他后面青白红黄四个煞星更是猛追不舍,还纷纷拔出了腰间的家伙。
出渔阳里,上霞飞路,过吕班路口,于是,就有了最后那场警匪枪战。战果是四大金刚死一逃三,阿土生和金定一双双落到了钟探长手里。
这,就是渔阳里杀人案的全情。
当然,钟探长听到的并非完整版,其中不可能有与金钥匙和电阻相关的任何内容,既没有真实的作案动机,更不会有真正的作案手法。在这个洁本当中,阿土生干净得很,清爽得很,他只不过是个忠于故主且遵纪守法的可怜仆人,唯一的小小过失是没能及时向捕房举报诸新云一伙匪党。简言之,对于诸匪新云之死,他不负任何责任。
他是无辜的阿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