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解放的阿土生 13 重堕奴籍


古今中外,但凡人生在世,大事不外乎两桩,一是铜钿,二是名分。

套用金定一留在老家那几本小洋书上头的革命原理来讲——

铜钿是物质基础,名分是上层建筑。

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铜钿就谈不上名分。

上层建筑反作用于物质基础,名分又能反过来为铜钿作保障,让你安安稳稳地拥有更加多的铜钿。

归根结底,还是物质决定上层,到头来,还是为了手头的铜钿多多益善。

所以讲,铜钿第一性,名分第二性。

这便是阿土生顿悟出来的唯物主义,或者讲,唯铜钿主义哲学。

为了笃行自己的哲学,一番慎思明辨之后,阿土生婉言回头了他堂姐的好意。

要是真接受桂银的邀请,脱离金家,改换门庭做郑公馆的奴才,短时间内的物质待遇无疑会上不止一个档次,但从长远来看却是弊大于利。郑家早成了老贾、桂银夫妇的天下,何况自己还是靠桂银的裙带关系进馆。做郑家的奴才就等于是做了他堂姐和堂姐夫的奴才,等于是做了奴才的奴才,最底层的奴才,一点点名分上的保障也没有,哪还望得到出头之日?不被千万人吐口水就已是大幸了。

“土生阿弟,侬终于开窍了!”被拒绝的桂银笑中含泪,“我没看错人,志气、头脑、定心侬身上一样不缺。就算环境再难,侬的志向也总有一天会实现的。到辰光我伲再好好摆上一大台酒席,痛痛快快吃个三天三夜!”

与堂姐击掌约定,挥泪而别后,阿土生又回到渔阳里,重新打起了金家门的主意。

金老爷眼看是逃不过牢狱之灾了,日后放出来怕也关老关糊涂了。金夫人虽主意不小,但毕竟老派女流,太多事情出不了面。几房旁系亲戚也不见有哪一个撑得起场面。到头来只怕还要靠长房长子金定一。只要趁机收服了这个眼高手低的荷花大少,把他改造成一个“奴才式的主人”,等上几年,大赦令一来,整个金家门还不是稳稳落进阿土生大管家的口袋?

但具体该从何处着手呢?

学贾管家,像他扣郑家人生活费那样寻金定一鲎斯,扣金的生活费?

恐怕不行。自己每个月分给他的那一半收入已经够少了,只够维持起码伙食,要是再往下减,一个不当心让他饿死病死掉可就大大不妙了。何况不出意外的话,他老娘捎给他的钱不日就到。

既然饿不得他,那就寻别的改造手段。

对了,苏式电疗器!

诸新云不是亲手把这玩意交到自己手里,命自己好好监督金定一,一定要治好金的“小资产阶级少爷病”么?可惜诸不在的辰光自己几乎没怎么帮金定一“电疗”过。真是浪费,真是失策!必须亡羊补牢,不但要马上恢复电疗,还要把拉下的功课统统补回来!

当阿土生扯开阴阳线,张开鳄鱼夹,正跃跃欲试之际,渔阳里小阁楼闯进了一位不速之客,打乱了他的改造计划。

“贞妹?!”

“阿哥——”

不待阿土生接通插头,阴阳两股电流早就奔涌到一处,一时间天雷地火,涕泗滂沱!

金家大小姐定贞来了,穿着阴丹士林布女学生旗袍。万万没料到,她就是受金夫人所托的来沪使者。

“贞妹,我好想你,好想爷娘,”人高马大的金定一抽着鼻涕道,“爷的案子怎么样了?家里头还好吗?”

“嗯!全还好,上诉听说有眉目了,至少是能减刑,”娇小玲珑的金定贞用花手绢擦了擦眼泪,挤出三分笑靥来,“先不说这个了。阿哥你猜,这趟娘托我带来了什么?”

在金定一包括阿土生的注视下,她从书包里摸出一个花手绢包成的小包袱。只见,解开包袱,里头是另一条花手绢,再解开第二层,里头是一个红绸包袱,再解开红绸布,才露出最里头千呼万唤的物事——一条一两重的小黄鱼。

“阿哥,拿好了——”金定贞收起花手绢,给出了红绸包,“娘叫你把这根金条兑成洋钿,一半给你用,一半还给我。”

“还给你?”

“对啊,因为我在上海也要用呀!”金定贞睁大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阿哥你忘啦?我中学还没毕业呢!这趟来大上海,一是来看你,帮你送生活费,二也是为了我自己。娘支持我到上海来寻一家中学继续学业,读到高中毕业。到时候拿着文凭寻一份好职业,我不就独立了吗?不单个人独立,还能赚钱养家呢!”

“贞妹,你长大了,懂事了,这趟真难为你了……”握住妹妹小手的同时,金定一一面孔的五味杂陈,欣慰、感激、愧疚、尴尬乃至忧愁一应俱全。

一旁阿土生早看得无语了。

一根黄鱼,还是小的,搞啥鬼?充其量只能换到两百来块大洋,还要一分为二,还要供这个大小姐读中学?搞啥大头鬼?简直开国际玩笑!

不对,印象中金家的财力远不止这点点。金夫人绝无道理亏待她的一双亲生儿女,除非……除非一种可能:转眼之间,金家已经出现了财政危机。想来也是,为金老爷上诉肯定是要花大价钿的。也许还不止这些。去年被金定一这么一通打砸抢烧,虎丁镇被毁房产不少。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包括铁家、佟家在内的一干事主难道不会告到县政府、省政府,问金家讨赔偿?照这么看,金家眼下的光景还真是不容乐观啊!否则,怎么会连素来娇生惯养的金定贞也突然提出要“赚钱养家”了呢?没错,八九不离十。

果不其然,金定贞的到来非但没能改善阿土生的待遇,反而还加重了他的工作负担。

小阁楼里容不下第三个人,何况还是个少女,所以只能临时到小旅馆租了一间房。房钱不便宜,只能从小黄鱼兑成的两百来块当中扣。捉襟见肘之下,阿土生连一块洋的赏钱也没领到。除了黄包车照拉之外,他还被迫担起了服侍金大小姐的责任。

“阿土生,到斜对面六福斋跑一趟,我要吃他家的虾仁鸡丝面——”

“阿土生,没发觉草纸用完了吗?去买一刀来,赶紧——”

“阿土生,圣安娜女中在哪条路?拉我去看看——”

“阿土生,……”

“阿土生,……”

“阿土生!怎么这么慢!?你奴才当腻了是不是!”

头大如斗间,阿土生不禁回想起与对方的种种过往。

话说,这个金定贞好像从小就是他的灾星,还扎着一对羊角辫的辰光就老喜欢拿他当马骑。后来她年纪稍长发蒙读书,自己当了她的义务家教不算,还没一点名分。不仅要代两个不称职的正牌西席教会她各门功课,还要代她做作业,帮她作弊应付考试。一旦她考烂污了,为她受过挨戒尺的甚至也是自己!在乡下或许还能忍,可现在是在哪里?在全中国顶顶摩登顶顶文明的城市。在上海尤其是在租界,铜钿再多、地位再高的大官大老板也不敢“奴才”“奴才”地乱叫,你这小娘皮算啥东西?娘额皮!

本来经过这几个月的患难与共,自己与金定一几乎已是兄弟相称了。可被金定贞这么一搅,就连金定一也被带着改了口,只要见诸新云不在,他也开始要自己重新叫他少爷,帮他做这做那。谁叫他从小最宠他妹妹呢?

不止一个金定一,甚至连诸新云也一反常态,默认了以上事实。

诸新云对金定贞的好比起金定一来毫不落后,貌似只有过之。

一发觉定贞来了,诸新云一双骨溜溜的眼睛立马大放光彩,变出了满面孔的春风。

不说天天,只要有空,他就会去小旅馆嘘寒问暖,与定贞大叙其旧,谈革命、谈文艺、谈人生、谈理想……

一听说定贞有意在上海求学,他更是极力赞成:

“本来上海××大学的附中是全上海最好最进步的,可惜前两年被反动派查封了。不然多好?你和我还有你哥哥,我们三个就是校友了。不过定贞妹妹你放心,上海的好学堂还有的是,包在我身上,稍安毋躁,一定帮你联系到。”

诸没有食言,在秋季开学前夕,他在沪西的小弄堂里觅到了一爿据说和上×大附中差不多好,差不多“进步”的民办自由寄宿制学校——文酉女中,以五十块一学期的“特惠学费”把定贞送了进去。所谓自由寄宿制,意思是学生想寄宿的辰光就呆在宿舍,不想寄宿的辰光随时可以出去,只要你交上一笔不太贵的寄宿费——反正比一般旅馆的房钿便宜不少,接下来听任你去留自便,绝无舍监老蟹干涉,可谓自由极了。

金定贞不仅学业有了着落,还节省了半笔房钿,学校又离她阿哥的住所不远,一部电车就到,这叫她如何不兴高采烈?

于是,她口中的“诸大哥”很快变成了“新云哥”。

新云哥对她的兄妹爱还远不止这些。

文酉女中一放假,诸就会来接她出去玩:去外滩兜风,去先施永安买衣裳买化妆品买洋娃娃,去光陆大戏院看电影,去大世界看马戏,去卡尔登看跳舞,后来索性手把手教这位乡下小姐跳起了舞。

爱屋及乌之下,就连阿土生也沾了不少光。因为知道定贞喜欢阿土生伺候,每逢出游之日,诸新云常常以一双现大洋为代价,包下阿土生和他的黄包车,由其全程负责接送。

以自身人力为驱动,阿土生咬着牙,收着肚子行驶在上海摩登街头,屁股后头除一对男女和大包小包之外,还有的是让他咬牙切齿和肚肠发痒的活文明戏——

“新云哥,你又自作主张替我买了那么多东西,叫人家怎么好意思?”

“贞妹妹,你这是什么话?人生难得一知已,难得你年纪小小却深明革命大义,你就是我诸新云的人生知己。为你花几个钱算什么?关键是要你欢喜。你要是不欢喜这些玩意,一句话,我马上把它们踢下去——”

“哎!不要!”

“那妹妹你是欢喜咯?”

“呀,你真坏,不睬你了!”

……

“新云哥,你身边那四个人好像是越来越凶了,看得我心里毛毛的……”

“没事妹妹,他们是面恶心善,书是没读过几天,但人品绝对靠得住。定一没跟你讲过吗?暴动那天晚上,我们一行七个人在渡口被一个排白匪军包围,情势万分危急。还好有这四位武装同志奋勇作战,以寡敌众打退了匪军,保我和定一,哦,还有阿土生上了船。实事求是地讲,他们四个是你哥哥的救命恩人。”

“哦,原来是这样子……”

“要不是他们四个,哪有你们兄妹今天的团聚?贞妹妹你想想,难道你不该摆上一桌子宴席,当面好好谢谢他们吗?”

“摆宴席?还要当面谢他们?我可不敢……”

“呵呵……”

“咦?新云哥你笑什么?哦!明白了,准又是在作弄我,哼!坏心眼,这回真不睬你了!”

……

除了这种垃圾戏文外,阿土生也得到了一百零一条有价值的情报,不是靠耳朵听,而是靠眼睛看——

半年过去了,诸新云那把刻有“炽城8183”字样的镀金钥匙还在身上,一跷二郎腿就能窥见,依旧是挂在他的右腰际的皮带上。

经过这几个月的车夫生涯,阿土生见识已非昔日可比。早在第三次误入英租界被巡捕撬牌照时,他就已发现,爱多亚路东段的北面坐落着一家不大不小的银行,招牌正是——“炽城”。后经多方打听,这家炽城银行除了借贷、外汇、黄金等常规业务之外,还向高级客户出租小保管箱。小保管箱位于银行特制的保管库内,门口有一尺厚的密封铁门保护,还有两班保安廿四小时无间断守卫,可谓高度保险,万无一失。每口小保管箱配有两把钥匙,一把由行方保管,一把由客户保管,需两把钥匙一齐插入方可开启,只认钥匙不认人。交给客户的每把钥匙都以精铜锻造,外镀18 K金,有着不同的四位数号码,不过头一位数字清一色是8,与诸新云身上那把钥匙完全对得上。

诸新云下了这两趟乡,总共是劫回了满满四大箱子的财物。据阿土生的目测和估算,就算这些箱子里装的全是银元,每口大约也能装两千枚,四口就是八千块。要是里头掺了金货和银票,又何止八千之数?弄不好就是几万!名义上讲得好听,为组织“筹集革命经费”,以诸新云的王八蛋德行,能上交一半就不错了。看看他这大半年来的消费水平,闷声发大财是明摆着的事。

不义之财见者有份。事实上,阿土生很早就打起了这笔横财的主意。趁着诸新云和四大金刚去青浦,一个月黑之夜,他偷偷翻窗进了他们租住的石库门。一通翻箱倒柜,却未寻到一只铜钿。垃圾铅桶里的一堆纸灰引起了他的注意。大约由于临走前烧得太急太马虎,夹在里层的好几页文书都没烧干净,其中一张可辨认出是炽城银行的业务单据,上头的客户签名是“陈雨”,看笔迹和诸新云很像,想必是这个大通缉犯的化名。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诸新云肯定是将手头的巨额赃款藏进了炽城银行,就藏在8183号保管箱里。

可是,要搞到8183号的钥匙谈何容易?诸新云从来是钥匙不离身,更何况身边还有四大金刚护法。阿土生本来一筹莫展,如今却仿佛窥到了一丝机会:诸和金定贞出去白相时常常一个金刚也不带,倒不如,趁他们白相得忘乎所以的辰光,看准机会赌上一把运道?横财一到手,立马来他个釜底抽薪,上巡捕房把诸新云一伙举报了,一举除掉这五个匪盗,兴许还能顺便帮金定一换来一张特赦令。到辰光要铜钿有铜钿,要名分有名分,不就能大摇大摆衣锦还乡了么?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

机会,一切就等一个机会了,等一个诸新云完全放松警惕,最好是解开皮带,把裤子脱下来的机会,比方讲,趁他和啥女人去开房间的辰光……

阿土生固然不在乎金定贞小姐的贞操,可她大哥却急坏了。

每逢拉完金定贞和诸新云的生意,一回到小阁楼上,阿土生立马就会受到金定一的审问。七绕八弯,万变不离其宗,无外乎是问两个人有没有开房间,诸新云这王八蛋有没有糟蹋他的宝货妹妹。

纵然阿土生反复保证,金定一还是半信半疑。后来阿土生被问得烦不过,何况他之所愿正与金定一相反,言语间稍稍流露出了不屑,岂料金定一旋即疑心大作,随之陷入到歇斯底里当中。他大骂阿土生“吃里扒外的狗奴才”,逼着他下跪赌咒,有一次竟还用电疗器电他的双颌。

堂堂一个大少爷,竟沦落到这种田地,涵养、气量、仁义、公正早就一扫而光,如今的他简直就是个疯婊子。忿恨之余,阿土生越发觉得金定一可怜,进而开始自觉可怜:自己也真是昏了头瞎了眼睛,竟会追随这么个扶不起的阿斗,向他效了那么多年的忠心……

另一头,诸新云和金定贞的感情继续升温。这次沾到爱屋及乌之光是金定一本人。也许是听到定贞讲他哥哥“好像是变瘦了”,于是,诸新云开始每周末在他房中摆上一桌夜宴,一并宴请兄妹二人,由四大金刚配享,由阿土生侍宴顺便解决剩饭剩菜。

这天夜里,众人正吃在兴头上,忽见头顶电灯泡猛地变亮了几分,紧接着传来钨丝的断裂声,整个房间顿时一片漆黑。

“呀!云哥——”借着月色,只见金定贞早已如小鸟般投进了旁座诸新云的怀抱。

“别怕贞妹妹,有我在,”诸新云大大方方抚弄着她的秀发道,“看样子,也就是停个电吧。”

另一旁座位上的金定一早看得面色铁青,尽管嘴里并无食物需要咀嚼,牙关却止不住地打着架……

这次停电规模着实不小,不止诸新云一家,一夜间整个渔阳里全断了电,好几户人家和诸宅一样爆了灯泡。次日一早,法电公司派来了一老一少两名电工,打开变电箱一通检修——

“册那,原来是电阻坏脱了,”老电工对少年电工道,“怪不得电流邪气大,没弄出人性命算得烧高香了。”

站在围观人群中的阿土生声入心通,若有所悟……

看完换电阻,回到小阁楼,却见诸新云来了,金定一正与之争执——

“讲讲清楚!你到底对我妹妹做了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样?有什么全冲我来!”

金定一面红耳赤,眼圈发黑,一副虚张声势、外强中干之相,分明是到了崩溃的边缘。

“定一,我是好心来问问你,生活上还有什么需要,你何必出口伤人呢?”诸新云依旧是四平八稳,不愠不躁,“你我那么多年的交情,你金定一的妹妹就是我诸新云的妹妹。对定贞我还能怎么样?当然是只有关心、爱护、和作为一个兄长的引导了。要说还想对她做些什么,其实也不过一件事,就是想和她行个礼,正式认她做个义妹罢了。跟你收阿土生做义弟是一样的道理。”

“什么?!你、你……你这个……”金定一已气得浑身发抖。

“怎么?你不同意?难道是嫌弃我这个无产阶级,觉得不配跟你的大小姐妹妹结拜?唉,定一,你这就太伤兄弟心了。有这种想法,只能说明你脑袋瓜里还是塞满了小资少爷的那一套。照理讲不该呀?莫非……阿土生——”

“诸老板……”条件反射式地卵蛋一紧,阿土生暗呼不妙。

“电路修好了吗?”

“刚……刚修好。”

诸新云面孔一翻,手一挥:

“别磨蹭,电疗器——”

没得选择,阿土生只得照办。

“今天我们头痛医头,对你脑袋瓜里的反动残余发动一波总攻,非把它连根拔出来不可!夹他两只耳朵——”

阿土生正要执行。

“姓诸的,少他妈来这套!”却见这次金定一的抗拒异常强烈,唉,都是前段辰光被自己惯的,“欺骗我、利用我、侮辱我了大半年还不够么?!有种杀了我!士可杀不可辱!!”

“定一——”诸新云双眼一瞪,亮出了四颗犬牙,“怎么,想弄得全渔阳里人都听到吗?好好配合,也是给你自己留三分体面。还是说,要我现在就把你妹妹从学校接过来,请她亲手帮你治疗?”

刹那间金定一哑了火。

“夹——”

未遇抵抗,阿土生成功将一对鳄鱼夹夹上了目标的左右耳。

“插——”

望着脸上重现恐惧之色的金定一,阿土生心道一声“娘额皮,活该!”,随之插了电。

十秒钟波浪鼓式的剧烈摇头之后,电一断,金定一仰天倒在地板上,双目紧闭,直挺挺不动了。

这回轮到阿土生害怕了。

“怎么,想装死吗?”只见诸新云面色不改,上前踢了金定一两脚。见没反应,又蹲下身扇了金两记耳光。依旧是没反应。

要死,要死,哪能搞的?金定一真死了!娘额皮,他竟真被自己杀掉了!!阿土生吓得大气不敢出,一时间差点尿了出来。

诸新云临危不乱,他又用手指探了探金的鼻息。

“还有的是气,”他站起来道,“昏过去了而已,属于正常反应。我就说这点电流电不死人。”

一闻是言,阿土生也长长出了口气。仔细一看,金定一胸腹一起一伏,不错,呼吸确实是没断。

“唉,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诸新云拍了拍他肩胛,“阿土生,亏我那么信任你。要是你真严格按照我的标准,保质保量地为你大哥做电疗,他的病又怎么会恶化到今天的地步?阿土生,你真是越来越让我失望了。”

“诸老板,我、我……”在新一轮惊恐的袭击下,阿土生全身宛如通电。

对方并未进一步向他追责,在叹了句“看来该考虑新疗法了”之后,便慢悠悠踱下楼去了。

阿土生的恐惧并未减轻。他清楚诸新云的为人。

对于这个人的动机,吃了这大半年的亏,他已经看穿了大概。讲简单也简单,诸新云常年妒嫉金定一,就是想毁掉金的一切:家庭、财富、地位、名誉。只要是金定一胜过诸的地方,诸就不分青红皂白,一概欲毁之而后快,而且最好是当着金定一的面毁。恨屋及乌,在诸的眼里,金老爷也好,金定贞也好,他阿土生也好,其实全算是金定一的一部分。只要有机会,诸同样不会放过。金老爷已经被诸坑进了监牢。金定贞不用多讲,十之八九也逃不脱诸的魔掌。只是还不晓得,诸还会用啥手段来对付自己,究竟想把他阿土生毁到何种程度?反正肯定是大大不妙。

唯今之计,要么先下手为强,向巡捕房举报诸新云一伙,要不然,就只能加倍小心,日夜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