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琴的故事 三
萱时时抱怨拉了一辈子小提琴,就没人给她买把“外国琴”。
这个人指的自然是南来客。
相比之下,南二世就幸运得多,除了学龄前用的是国产金雀牌的1/4小提琴和小学二三年级时用过一把国产金雀牌1/2小提琴,后来用的都是“外国琴”。
先是一把德国造3/4学生琴,是南二世考上青年乐团并被任命为首席后南来客给买的。都当上首席了,该有把正经琴了,何况人长高,也该换琴了。南二世曾用这把德国造学生琴在亚斯本、辛辛那提大学音乐学院、德国等地独奏。在德国布肯堡的王宫,小萝卜头一曲维尼亚夫斯基的D大调波兰舞曲,赢得掌声雷动,用小提琴教授老沙的话来说,almost brought the house down。
没人听得出南二世演奏用的的是一把3/4学生琴。
跟本地一位教授朋友说起此事,教授说,得给他买把好琴了,并介绍说朋友的琴行有把意大利古琴待售。琴拿来了,修补过,试用了几个月,觉得E弦音色不够亮,但是比学生琴好多了,价钱也还可以,何况儿子也到需要换琴的时候了。于是南来客不顾萱再三反对,还是把琴买了下来。琴内标签字迹可辨,可是,且不说标签是最不可信的,南来客查遍网络、请教过行家,给多个鉴琴师看过,琴是老物件,像是意大利的,其他就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了。
“要是说得出,价格就不一样了。” 介绍人如是说。
老沙对这把琴的评论是,底板很漂亮,音色不行,状况也不太好。再买一把吧。
老沙说得在理,那就再买一把吧。
这回介绍人是老沙。
夏天的亚斯本,不仅是小提琴家的摇篮,也是琴行推销员练摊的地方。美国各大琴行的推销员都会上山兜售小提琴。
南来客父子跟着老沙来到“马猴”琴行推销员下榻的高级酒店。一位女提琴推销员开门迎客,笑容可掬地拿出十来把琴,都是意大利琴或法国琴,价格从数万到数十万不等。南二世逐一试过,南来客和老沙在一旁听。最后南二世看中了其中最便宜的一把琴,是法国琴Gand。老沙也说这把琴音色好,于是带回去试用数月就买下了。
老沙一位高足曾用这把琴参加过柴可夫斯基小提琴比赛。虽然什么名次也没拿到,琴的质量不容置疑。
Gand 外带一把法国名弓皮卡。皮卡徒有其名,跳弓不行,调了好几次也没有多大改善,如同鸡肋。后来萱拿它换了一把西班牙小提琴。
Gand 是南二世第一把专业用小提琴。在亚斯本,南来客不止一次听到音乐教授问南二世用的是什么琴,末了说一句:音色真好。
音色是不错,可是那琴就像一匹野马,很难驾驭。
这把琴随南二世到过中国、台湾、日本、欧洲、巴西、俄罗斯等地。
有一种小提琴家,什么琴到了他手里都能发出美妙的声音。这里说的不是技巧,而是所谓神奇的手(Magic hands)。神奇的手是神赐的。李传韵有这么一双,南二世也有这么一双,能把琴的音色发挥到极致。
作为演奏用琴,Gand 声音不错,可是实在太难拉了。
南二世一位忘年交借给他一把现代琴。南二世用了几年,还给该琴起了个名字,胡萝卜。南来客问儿子是否要把胡萝卜买下。儿子说,“声音弱了点。”
理想的小提琴可遇不可求,寻寻觅觅,终于给他碰上一把。现代琴,音色“可媲美斯特拉迪瓦里”。琴买下了,取名亚特兰蒂斯。南二世与美国青年交响乐团合作首演非裔青年作曲家克里斯 鲍尔斯的小提琴协奏曲,用的就是这把琴。音色好,穿透力强,跟乐队一合奏就听出来了。只是没想到调了一下音柱-还是找专业人士调的,虽然声音还是不错,那斯特拉迪瓦里特有的音质消失了,再也调不回来了。
今年春,南二世回来看望父母,到家行装甫卸,就兴冲冲地打开琴盒,拿出琴和弓练起来,拉了巴赫、伊萨依,以及几段协奏曲,欲罢不能的样子。
“怎么了?” 南来客问道。
“这把琴怎么样?” 儿子反问。
“So much easy to play。” 旋即又自言自语。
不用说,看上了。
这是一把法国小提琴,Vuillaume。琴主是一位捷克小提琴家。同为法国琴,Vuillaum比Gand要贵。就家里这两把琴来说,音质各有千秋,音色Vuillaum 略为甜美一些。
开出的价钱在可接受范围内,琴的音色与穿透力都不错,琴况良好,只是音柱上面的面板修过-这是萱担心的。妈妈说再看看,南来客知道,如果儿子一心想买,九头牛都拉不回头。
哪个小提琴家不想拥有一把名琴。当年小提琴家约夏 贝儿几乎倾囊,买下一把斯特拉迪瓦里,那时的价格也就四百多万; 不久前Tarisio琴行拍卖了一把,价格已经涨到一千多万。南来客以前听一位女小提琴家说过,拿着名琴就像背着房子。现如今名琴比房子贵多了。女小提琴家还说,名琴是借给你使用的,到期可能要收回,你又与琴建立了感情。那种难分难舍的感觉外人很难体会。
南二世也喜欢名琴。读中学时南二世应邀到台湾演出,曾试过奇美博物馆收藏的名琴。朱莉亚收藏的名琴他也试过,纽约大琴行Tarisio的名琴也试过。但是南二世没有名琴情结。何况琴也不是白借的,琴借给你,得给琴上保险。这笔费用动辄一年要一两万元,由借方负责。
一把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要一千几百万美金的天价,如今有几个小提琴家买得起?
艺术家们都要贵人相助。
南来客曾读过一篇报道,某人送了一把价值连城的小提琴给小提琴家钱舟-就是从莫扎特到毛泽东电影里给斯特恩拉琴的那个小姑娘,小姑娘后来又用这把琴跟另一位富人换了另一把名琴。
有几个小提琴家有这样的运气?
类似的运气南二世也碰上过。
南二世有位忘年交是个亿万富翁,有私家喷气式飞机,人却很低调,开的车都是旧车。此人不仅多次赞助南二世,连南二世的钢琴搭档和三重奏的另两哥们也沾了不少光。南二世问他为什么,回答是我欣赏你们,希望你们从事音乐没有后顾之忧。南二世跟老爹谈起这事,老爹说,一个人钱多到这份上,就不在意钱了,在意的是用钱来做什么。这位贵人不止一次提出要买把好琴送给南二世,而且都上Tarisio看琴去了。没想到南二世坚决不收。即使南二世的一个哥们跟贵人开口要而且贵人买了把价格不菲的琴给他,南二世依然不为所动。
他想自己买。
现在遇上这把法国琴。拿回来就是让父母掌掌眼。
另外,下一场场演出是跟乐团合作,可以听听琴在音乐厅发挥得怎样。
演出前几天,琴拿去调音柱,音柱调好了,声音也变了。南二世开始担心,所幸当时人在三藩市,萱请在琴行工作的学长过目。学长一看,说 “这琴我知道,千万别买。曾劏开过,里面都是虫眼。” 儿子听后仍然将信将疑。南来客说,这样好了,如果卖方肯落价到某个价位,可以考虑。
结果人家不肯落价。
买卖不成,儿子并没有感到沮丧。儿子认同老爹的哲学: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
这是老爹读老苏的《前赤壁赋》悟出来的。当然,俗话也说: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没有莫强求。
过了几天,学长来电说,法国某拍卖会正在拍卖一把Vuillaum。
儿子说,我知道,拍卖已经结束了。
“怎么会呢?那是上一场。”
学长把链接发了过来。
南二世望着父母,眼里充满了犹豫不定与殷切期望。
“去bid 吧,我们支持你,只要不超过…” 二老说了个数目。
本来没抱多大希望,不料儿子电话里淡淡一句“ I got it”。
真够沉得住气的。
琴标到手了,接着收到贺信。贺信里详细说明了如何办理交钱等手续。说明交款后办理清关等手续大约要一到三个月,主要是确定这把琴不是不得流出法国的物品。琴放行后可以自己来巴黎取,也可要求邮寄。邮寄在欧盟内有全保,寄出欧盟的只保一千欧元 (什么,几十万美元的琴只保一千欧元?),全保另加保费…
款项三月就汇出了,等啊等,等到十月还没有动静。南二世每周一催,对方的回答都是Sorry。这期间,Tarisio 拍卖了一把斯特拉迪瓦里,价钱是1千4百多万美元。南二世的朋友卡洛斯是Tarisio 合伙人之一,亲赴香港,经历了十四天隔离,把琴护送回美国。南二世这把琴价钱还不及那把琴的零头,居然半年过去了还没放行,法国人办事效率也太低了。学长告诉我们,他们店有次买了支法国弓,等了七个月才到。
没办法,继续等吧。十月中,儿子来电话说,终于放行了。
南二世本想亲自去一趟巴黎,无奈有演出分身无术,只好委托对方邮寄,包装费、运费、保险费,还有这样那的手续费,杂七杂八的加起来又是一千六百美元。
到了美国还要清关。学长提醒,百年以上的老物件不用交关税。
琴到了,儿子人在圣地亚哥演出。
今晨,儿子打来电话,说半夜回到纽约。今天早上琴收到了。
视频中,一个一米多高的木箱立在客厅。
“我先把箱子打开,” 儿子说。
十分钟后,箱子打开了。露出一个琴盒。打开琴盒,只见里面卧着一把小提琴,毫无损伤,比原先带回来试用的那把要新-尽管都是十八世纪的老物件。
小睡片刻,儿子带着新买的琴又匆匆出了门,去朱莉的琴行装音柱,中午时分再次打来电话,
“琴音不错。”
接着说,
“还有好消息,刚刚得知,格莱美奖我们获得两项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