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荡的社会 —— 花开花谢（4）
山雨欲来风满楼【许浑（唐）】
1966年2月7日的晚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播送了《人民日报》发表的长篇通讯《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播音员动情的叙述和焦裕禄书记感人的事迹深深打动了孟方、爸爸和妈妈，泪水一滴一滴从孟方和爸爸、妈妈的眼框中流下……，焦裕禄叔叔为改变兰考人民贫穷落后的面貌舍身忘我，鞠躬尽瘁的光辉事迹，在孟方的心里已经播下了种子，做人就要做一个像焦裕禄叔叔那样为老百姓做好事的人，做一个让老百姓记在心里的人。
这一年，始自于《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通知》（简称“五一六通知”）和毛泽东《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在中国大地，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全民参与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据历史记载：1966年5月4日至2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扩大会议。会议于5月16日通过的《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通知》（简称“五一六通知”）对“二月提纲”进行了全面批判，并指出：“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各种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的修正主义分子，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要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变为资产阶级专政。”“例如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他们现正睡在我们的身旁，各级党委必须充分注意这一点。”
8月1日至12日，党的八届十一中全会召开。会议期间，时任中共中央主席的毛泽东写了《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提出中央有一个资产阶级司令部，矛头直指当时任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的刘少奇和当时的中共中央总书记邓小平。
受毛泽东大字报的宣传影响下，各大、中学校的学生率先起来“造修正主义的反”。在很短的时间里，由学生成立的“红卫兵”组织蜂拥而起，到处揪斗学校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和反动学术权威，一些党政机关也受到冲击。这场运动很快从党内推向社会，全国性的动乱开始出现。这场波及全中国大陆的运动后来被称之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②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的初期，商干校里接受培训的干部和老师们，每天都要学习毛主席语录和毛主席发表的最新最高指示，学习人民日报代表党中央毛主席发表的各种社论文章，在大白纸上写下号称大字报的各种批判文章张贴在校园里，义正词严的批判刘少奇、邓小平奉行的修正主义路线。除此之外，也和社会上青年红卫兵们一样，每天早中晚三次开饭前都要排队集合在学校大操场的毛主席巨幅画像前，手拿红色宝书《毛主席语录》放在胸口，早晨要背诵毛主席语录“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要唱革命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这叫向毛主席早请示；中午要背诵毛主席语录“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要唱毛主席的语录歌曲《下定决心》，这叫向毛主席中对照；晚上要背诵毛主席语录“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根据这个道理，于是就反抗，就斗争，就干社会主义。”要唱毛主席语录歌《我们应当相信群众，我们应当相信党》，这叫向毛主席晚汇报。
到了晚上，商干校的操场上点起了篝火，学员和老师们围着篝火一遍又一遍的唱着那首歌《毛主席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敬爱的毛主席，
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敬爱的毛主席，
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我们有多少贴心的话儿要对您讲，
我们有多少热情的歌儿要对您唱，
千万颗红心向着北京，
千万张笑脸迎着红太阳，
祝福领袖毛主席，
万寿无疆！
祝福领袖毛主席，
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大家一边唱，还一边跳着舞，这样的舞蹈被称为“忠字舞”，那个年代流行的“忠字舞”有很多，如舞蹈《毛主席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大海航行靠舵手》、《北京的金山上》、……
孟方和商干校大院里的小孩子们，觉着很好玩，也站在大人们的队尾手举红宝书背诵毛主席语录，站在大人们的身后学着和他们一样早请示，中对照，晚汇报，唱忠字歌，跳忠字舞。
那个时候，即使在家里也要恭恭敬敬地每天重复这样的仪式。有一次孟方看见爸爸站在毛主席像前，手拿毛主席语录紧贴自己的胸口，满怀期望的目光看着毛主席像，说：“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我们多么热爱您，我们无限拥护您，……”爸爸说着，眼中竟然留下了泪水，这让孟方好像真切感受到了什么是热爱？什么是虔诚？感受到了一种神圣又忘我的情感。
慢慢的，后面发生的事情，就不是孟方和小伙伴们所能理解接受的了。
1966年6月1 日，《人民日报》发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社论，提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要彻底破除几千年一切剥削阶级所造成的毒害人民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在广大人民群众中，创造和形式崭新的无产阶级的新思想、新文化、新风俗、新习惯。”红卫兵们在这些政治口号的鼓动下，不仅仅是四处造修正主义的反，批斗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在外面社会上还到处都进行“破四旧，立四新”。 “四新”的核心内容应该就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广大人民群众无疑将《人民日报》的这篇社论视为伟大领袖毛主席发出的革命号召，在“破四旧、立四新”口号的鼓舞下，一切过去使用与“四旧”沾点边的路名、地名、建筑名称、单位名称都改成体现“四新”的名称，有些人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改了，于是出现了许多的“某卫东”、“某向阳”、“某马列”、“某红卫”……、反修路、团结里、革命巷、造反大街、东胜区……；很多有重要历史意义和珍贵艺术价值的建筑物、文物都遭到毁坏；许多领导干部、科学家、画家、书法家、音乐家、作家以及“地富反坏右”等等的家庭都被红卫兵进入查抄，大量的私人物品、私人收藏的艺术品和文物被收缴，因为环境所迫，有些人家不得不忍痛将以上物品统统付之一炬；有些领导干部和艺术家、反动学术权威还被革命群众拉到街上，戴上高帽子，挂上小黑板进行游街示众。不光是将这些人批倒批臭，还要踏上一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人民群众的革命热情高涨，红卫兵们更是将“破四旧、立四新”看作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中国大陆开始进入动乱的状态……
商干校的校园里，打倒走资派校长孟毅的大字报越来越多，各种打倒牛鬼蛇神的漫画越来越多。而在这些大字报和漫画中，爸爸孟毅无一例外都是打倒、批判的对象。
终于有一天，在商干校的大礼堂会场中，爸爸被人剃了阴阳头，两个带着红卫兵袖章的人，把爸爸压上了台。爸爸弯着腰，被人从后面架起两只胳膊按下头（那个年代俗称“坐飞机”），胸口挂上牌子，黑笔写着“走资派孟毅”，爸爸的名字孟毅上还用红笔醒目地打上叉叉。会场上响起口号声：打倒走资派孟毅！打倒反动学术权威孟毅！坚决批倒批臭孟毅！
孟方和几个小朋友坐在会场的角落里，他们根本不能明白社会上大人们做的这些事情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突然间爸爸就要被“坐飞机”？就要被打倒？就要被批倒批臭？还要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人民群众的革命热情和行动并没有到此为止。1967年7月22日，当时的中央文革领导小组和中央军委文革领导小组的负责人JQ在先后接见河南、安徽红卫兵组织的代表讲话中首次提出了“文攻武卫”的口号。次日，上海《文汇报》公开发表了这个口号。在“文攻武卫”号召的煽动下，各地的红卫兵组织，造反派组织纷纷成立“文攻武卫指挥部”。组织与组织之间，造反派与造反派之间，因为不同的革命、造反见解，开始了相互之间的斗争，这种斗争由开始的大字报文斗慢慢升级到了拿起棍棒、砖头的武斗，并逐步演变成了抢夺解放军部队的武器、装备及军用物资，打砸抢抄成风，破坏交通运输……，社会越来越陷入了“全面内乱”的混乱局面。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过去在读者中很有口碑的许多文艺作品，都被说成是“封资修大毒草”、“反革命大毒草”、“复辟资本主义大毒草”，一时都成了禁书。原先炙手可热，根本借不到的这些书籍，现在静静的躺在商干校图书馆书架的角落里，再无人问津。
孟方从小就很喜爱读书，特别是那些有好听故事的文艺小说和杂志刊物，一拿起来就放不下，非要如饥似渴的一口气看完，为此，孟方没有少挨爸爸妈妈的唠叨。
孟方在商干校大院里的玩伴儿中，有一个叫王小川的，王小川的妈妈是商干校图书馆的管理员，王小川知道妈妈的图书馆里有好多好多好看的书。这天，孟方放学后约着王小川悄悄地混进了商干校的图书馆，哇……，书架上有那么多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的书，《红岩》、《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烈火金刚》、《平原枪声》、《敌后武工队》、《林海雪原》……过去，只是在广播电台的广播书场节目中听过录音，根本借不到。每次想借，都已经被人借走了。现在看见这么多书扔在书架的角落里无人问津，孟方高兴的直跺脚。
孟方与王小川赶紧各自抓了几本书塞进书包里，趁着王小川妈妈不备，一溜烟的逃出了图书馆。
自从开始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天堂村小学的老师们已经无法静下心来教书，他们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革命上，学生们也是课上课下交流着社会上发生的各种各样离奇事情，根本谈不上好好学习。这种大家都在闹革命的情况下，老师也不敢布置什么作业，怕被指责走资本主义道路，课业自然就少了很多，小学生们多出了大把的自由时间。有了这些文艺小说，孟方的日子不再无聊，不再难以打发。每天学校一放学，他回到家书包一扔，就如饥似渴地把自己沉浸在这些偷偷借来的小说中。
在那个对小孩子而言有些无聊却又相当自由的日子里，《林海雪原》，《敌后武工队》，《铁道游击队》，《烈火金刚》这些小说在孟方的心里播下了种子，革命英雄主义在他的心里慢慢的生出萌芽。
很多次，放学回到家里，爸爸妈妈还没有回家，他就趴在窗台上看书，感觉看累了，放下手中的书，看着远处田野慢慢下沉的夕阳，不禁畅想到：我要是出生在那个烽火连天的战争年代该多好啊！我也要像《铁道游击队》里的刘洪，《敌后武工队》里的魏强，《烈火金刚》里的史更新，丁尚武，《林海雪源》里的少剑波、杨子荣这些英雄们一样，打鬼子，杀敌人，也要成为战斗英雄，也要在枪林弹雨中收获革命战友之间的爱情，那样的生活，那样的人生该多有意义啊！
孟方看这些小说简直入了迷，几乎所有空闲的时间都花在了看小说上。不光是放学后，有时候睡觉时都偷偷地打着手电在被窝里看上几页。一天，爸爸无意中走进孟方的房间，看见被窝里漏出光，就掀开了被子，把正在偷偷看书的孟方逮个正着。
爸爸拿起孟方正在看的书，是《林海雪原》，爸爸问道：“这书是哪来的？”孟方吱吱唔唔地说：“向王小川妈妈借的。”“借的?现在谁敢借这样的大毒草给你？”爸爸不相信的问。孟方回应说：“是我和王小川一起借的。”爸爸沉默了一下，似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说：“看完立刻还回去，不许把书带到学校，不许把书带出家门，也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的同学或其它任何人，听见了吗！”“知道了！”孟方答应道。
【关于这场起始于1966年、终止于1976年，在中国大陆历时长达十年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一九八一年六月二十七日中国共产党第十一届中央委员会第六次全体会议通过了《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该决议中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问题是这样论述的：
…………
（19）一九六六年五月至一九七六年十月的“文化大革命”，使党、国家和人民遭到建国以来最严重的挫折和损失。这场“文化大革命”是毛泽东同志发动和领导的。……
（20）“文化大革命”的历史，证明毛泽东同志发动“文化大革命”的主要论点既不符合马克思列宁主义，也不符合中国实际。这些论点对当时我国阶级形势以及党和国家政治状况的估计，是完全错误的。……
四、实践证明，“文化大革命”不是也不可能是任何意义上的革命或社会进步。它根本不是“乱了敌人”而只是乱了自己，因而始终没有也不可能由“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在我国，在人民民主专政的国家政权建立以后，尤其是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剥削阶级作为阶级已经消灭以后，虽然社会主义革命的任务还没有最后完成，但是革命的内容和方法已经同过去根本不同。对于党和国家肌体中确实存在的某些阴暗面，当然需要作出恰当的估计并运用符合宪法、法律和党章的正确措施加以解决，但决不应该采取“文化大革命”的理论和方法。在社会主义条件下进行所谓“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政治大革命，既没有经济基础，也没有政治基础。它必然提不出任何建设性的纲领，而只能造成严重的混乱、破坏和倒退。历史已经判明，“文化大革命”是一场由领导者错误发动，被反革命集团利用，给党、国家和各族人民带来严重灾难的内乱。
…………
（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全文）
http://www.people.com.cn/item/20years/newfiles/b1040.html）】③
我相信经历过那个时代，体验过那时生活的每一个人，甚至包括没有那段生活经历，但对人类文明进程中历史、社会、政治感兴趣的人，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都有自己的认知。应该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中国共产党第十一届中央委员会第六次全体会议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中对“文化大革命”的论述，应该是代表了当时中国大陆社会被“文化大革命”涉及到的大多数人、以及后来官方的观点。出于对中国大陆社会政治环境的敬畏，我个人的认知就永远埋藏在自己的心底吧……
② 内容引自《人民网》相关内容。
③ 内容引自中国共产党《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
（未完待续，敬请关注……文中图片均来自网络，特致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