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革命军一等兵,十九岁的郝英武发觉:不知咋搞的,自己变成了一只老鼠!尖尖的嘴,几根小胡子,四脚张开,划来划去,不知是在脑后还是在背上,感觉还拖着条长长的玩意儿,应该就是尾巴。
不止他一个人,放眼望去,周围几十几百个战友全变成了老鼠,一大群正在渡江的水老鼠。
天空阴云密布,硝烟弥漫,身后尽是突突突的机关枪声和轰隆隆的炮响。风急浪大,江水又冷,透心刺骨。
英武有点撑不下去了。
“奶奶的,留点神!跟紧了!”幸得一位同类及时伸出长尾巴让他搭了把手,哦不,是搭了把前爪。
那是一只歪戴着军帽的老鼠,上了点年纪,有几根胡须已经发灰,不过体格却十分壮实,常年练出了一身腱子肉,带两三只小老鼠不在话下。不用瞧也认得,那是老栾叔,排里的头号老兵油子,活了三十七岁,其中廿一年是在当兵。经过这大半辈子十来支部队的锤炼,老栾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是全排乃至全团不少新兵的师傅。不止是排长,就算连长营长也要给他几分面子。眼看有这位爷叔在身旁,英武平添了几分胆气,卖力地划起水来。
鼠群的目标是江对岸。
游在队伍最前头的是一只头戴钢盔,背着德国冲锋枪的灰老鼠。
那是英武的上司,警卫排的杨排长。钢盔戴得太严实,几乎看不到他眼睛,只见他绷紧尖嘴,紧咬牙关,冒着风浪和流弹一路猛冲。这股子坚决执行命令,不成功则成仁的革命军人气势,哦不,是军鼠气势感染了英武:排长都豁出命去了,这当口还认怂,我他妈还算个人,哦不,还他妈算只老鼠吗?!想到这里,年轻的军鼠奋力抡开四只又短又细的脚爪,水划得更欢了。
“当心!借过——”却不意一只长相奇特的硕鼠从左边超过了他。
这只老鼠嘴巴格外地尖,肚皮比其他老鼠大上一圈,身上挂了三串长长的子弹带,还背着一口大得夸张的黑铁锅,汆在江水里活像一只大甲鱼。这不是团部炊事班的班长楚万金吗?身为伙头军,这位老兄连条长枪都没有,带那么多条子弹带干啥?只有相熟的老鼠,比如英武才晓得,这些子弹带其实大有名堂,里头装的并不是子弹,而是香烟、自来火、针线盒、万金油、脚气药水,还有英武也报不上名号的杂七杂八的物事,简直百宝袋。原来除了厨子,万金还是团里有名的兼职货郎,靠买菜揩油起家,几年来着实捞了不少。
英武正奇怪这精明家伙怎么一反常态,破天荒打起冲锋来了,突闻背后传来一通惊呼:
“不好!猪婆龙追上来啦!!”
一回头,果不其然。好几条绿色的猪婆龙正乘着浪涛张牙舞爪,扭动着全副武装的身躯,向鼠群逼了过来。
“快划!!”
“抓紧!!”
英武吓得灵魂出窍,慌忙拿出十二分力道,和众鼠一道没命地划水。
终于,赶在被猪婆龙追上之前,鼠群登上了江的彼岸,他们最憧憬的陆地。
总算捡回一条小命。望着不远处的小山丘,英武刚刚松了第一口气,下一口气就卡在了喉咙口——
轰隆隆!!
一排震耳欲聋的炮响之后,从小山丘背后竟一下子爬出了一大群猪婆龙!漫山遍野,数也数不清,条条眼露凶光,戴着大白口罩,从嘴角露出尖刀般的獠牙。操妈蛋,这哪是什么江对岸,整个就是个猪婆龙岛!
完了,彻底完了。
众鼠一片大乱,不是跪地求饶,便是抱头鼠窜。
趁猪婆龙还没盯上他,英武往地上一躺,眼睛一闭,索性装起了死。
半晌,见还没被吃掉,他偷偷睁开一只眼。
短暂的朦胧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男人的睡脸,三十七岁,灰色胡茬。对方在地铺上睡得正香,还打着呼噜。不是老栾叔还是哪个?他咋又变回人了?
英武从被铺里伸出爪子一瞧,一、二、三、四、五,一点不差 ,五根手指头,敢情自己也褪去鼠皮,变回人身了?
不止老栾叔和自己,四下一望,杨排长、楚万金,警卫排的几十个弟兄都还幸存人间。大伙正露天睡在一片泥地上,除铺盖以外没半点遮挡,在半夜的江风中蜷成一团团。
望着不远处和江风一样冰冷的大排铁丝网,英武彻底回归了现实:
这里不是猪婆龙岛,是长江江心的一个集中营,他和他的战友们——国民革命军F师S团的八百多号人,已经统统被东洋兵活捉,关在这里三天两夜了。
而且,白吃白住的日子到今夜为止,从明天一早起,他们就要开始挖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