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友李立君,錢塘人也。未弱冠時,嘗居西子湖畔,其蘭陵別墅,當柳浪聞鶯涌金門之間。名既稱別墅,蓋商賈豪門之舊業。斯時也,一牆之內,鄰里甚多,蓋已淪為公產矣。李君少即卓而聰慧,雖處鬧市,頗好吟詠,於古人前賢之辭,稍有涉焉。及長,朝政復議科舉,乃以優第入黌門,專習西洋奇巧機械之道。甫結業,旋執鞭為師矣,桃李滿蹊。越數年,留洋美洲,獲博士銜,學既有專攻而業立其固且久。倏忽數十載,煌煌堂構,為父為祖,豈不樂載悠哉。忽一日,暇而有思,乃重溫詩詞,浸淫不懈;累數年,胠橐得數千言,文辭煥然,乃輯而為集。吾與李君無謀面之幸,而神交於海風詩社,已數年矣。君既命序於余,敢不從焉。
昔韓文公序孟東野詩集,嘗言「声之精者为言,文辞之于言,又其精也。」文公之論孟詩,特以不平則鳴立其說。此固知人之論也。雖然,聲之為文,又何必不平乃能鳴? 蓋世人如恆河沙數,而其境遇復萬千變化,則為文之由也多矣!即如文公所引述者,周秦漢唐,其涉亦廣矣,不獨孤苦失意而文辭孤寒者也。歐陽文忠公序梅聖俞集,謂「然則非詩之能窮人,殆窮者而後工也。」所謂窮而後工,亦至論也,然實非至窮乃能為詩,更出佳作也。昌黎永叔乃唐宋古文領袖,辭章魁首,一言九鼎,孰將質之疑之焉?然二公實非以偏立論而排斥其餘也。惜乎後之學子,拘於表面,泥古不化,寧獨取窮與不平之意,以為非孤高不能為文章,絕困頓難以成詩詞焉。此誠與事遠矣!蓋陰陽疊變,事有兩面,時序輪轉,不稍靜息。以是觀之,老杜遷徙顛沛,文一出即光焰萬丈,傳遞千秋萬代;太白縱酒豪放,詩方詠已直下三千,廣佈四海一宇,堪證執一面而論偏廢之所誤也。噫吁嚱!詩人之作,喜怒哀樂,發乎情,記於辭,各兼勝場,豈足怪也,若以全備求之,以偏概全,庶難得人文之妙境矣!
予覽李君之作,絕律古風詞曲兼備,頗稱大觀。花前月下,蘭梅松菊,無花不綴瑰辭,圓月陰晴,月色皆奏音韻。君尚遊歷,往往一日千里,足跡遍佈花旗諸州歐羅巴各國,所見風物,無不體悟而見於辭詠。詠調既清,辭氣從容。君重友道,詩社酬唱,常當先提攜引領,作清鳳之聲。君愛家更甚,其妻既善庖廚之藝,菜餚乃每入詞調;至於功成致仕,優遊林下,含飴弄孫,不亦樂乎,樂則見於辭。故讀君之詩,亦樂事也。李君善幽默,常以坊間新詞作滑稽語,即不入詩,社中言談亦歡。君性固沉穩簡言,恬淡寡辯,少以詩詞論時事,然偶作鳳啼,無不鞭辟入裡。如近作「壬寅雨水日作感時」詩云「也曾嬌小女兒身,轉眼凋零碾作塵。都説春風應化雨,誰知鏈鎖不由人。」誠極痛之辭也。
李君以理學博士之長,考究作詩法則,至詳至細,不厭其煩。嘗臨摹絕句作法,絲絲入扣,若書家之臨帖也。然君固聰慧而靈性通透者也,盡知規矩乃能不為其所拘,其辭立意為上,婉轉清麗,描摹情景,乃有劉長卿韋應物之風。李君固非窮士也,其辭能工;每作樂聲,申言為文,不失其精。讀李君辭,即昌黎永叔,亦不能責、不忍責乎?
李君居密州久矣!行走詩壇,以海醉為號。然予識君數載,猶未嘗見其醉也。雖然,君何必不能乘醉而更作長歌,憂患感時而為濁世為弱者窮者鳴不平焉?嗚呼!酣醉之夕,興觀群怨,浩歌雲霄,予敢謂君必不讓於窮絕委屈不達者也。或問,與醉者誰?新約海淵是也!
壬寅正月序於思淵堂
阿立注:
海渊兄此序已单独发文分享海风诗友们。该文网址:
https://zine.la/article/6d619d2cbb0f44488b614a5e6b1a1865/
姜尼 (2022-03-08 17:30:44) |
祝贺 ,立兄! |
如玉 (2022-03-09 12:48:17) |
祝贺,立兄! |
如玉 (2022-03-09 12:49:45) |
“其辭立意為上,婉轉清麗,描摹情景,乃有劉長卿韋應物之風。” 很是。 |
阿立 (2022-03-10 20:19:53) |
谢姜尼兄! 谢如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