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美元的老爺車
余國英
公元一九六一年，我們倆人吃力地提著大包小袋，在普林斯頓鎮(Princeton)兩旁都有綠蔭的拿沙街(Nassau Street)右邊的人行道上，慢慢地走著，愈走愈熱，愈走愈慢，手上拎的東西也似乎愈來愈重，這條路好像長得永遠走不完似的。
聽見喇叭輕輕地響了二下之後，一輛發著亮光的汽車，在我們身邊停了下來，車窗裡伸出一個中國人的頭來。
“孫大成，是你！我們的腳踏車車胎漏氣了，只好兩人一同步行去超級市場買菜。”我先生放下提袋，擦著汗回答。
同學孫大成介紹說開車的人是他的表叔潘先生，潘表叔見我倆提的東西相當重，建議載我們一程，倆人喜出望外，連忙爬上車，生平第一次坐新車，東張西望，簡直太高興了。
潘表叔說他本來有輛半新不舊的車，停在路邊被人家將車尾左邊撞壞了，乾脆就用對方保險公司賠的保險費加上另外添的錢買了一輛新車，正欲將舊車出售，不知我們想不想買一部老爺車？
“雖然很需要汽車，不過買不起。”我們很老實地回答。
潘先生就說只要五十元美金，幹不幹？
可是，我們最近才費了四百元美金買了一張學生機票供我來美，公証結婚之前，又花了二美元驗血，十美元結婚証書，倆人的“積蓄”己經全部報銷。至於每月兩份獎學金收入呢？宿舍房租每月四十八元，水電、電話費十元，那時年青，一頓吃二大碗飯，就算天天吃廾九分錢一磅的雞雜罷，也得要花不少錢。衣、食、住己經捉襟見肘，那裡還另外有五十元來還汽車債務呢！
潘表叔見我們仍然面有難色，連忙申明分期付款或有多少還多少也可以。
我們到潘府去將舊車開回家之前，潘表嬸又特地燒了一桌子的中國飯菜請我們三個留學生好好大吃了一頓。
屋漏又逢連夜雨，有一天我們很得意地開了老爺車出門，被警察逮住，給了我們一張警告單，要我們將汽車後面被撞壞的尾燈修好，又足足花去了一百廾元大洋的美金，所以這筆五十元的汽車債務到二年後才陸續還清。
研究生的時間寶貴，分秒必爭，有了這輛車代步以後，我們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不但省了不少公共汽車的車票錢，而且在同樣的寶貴時間之內，可以完成更多的任務。
年青的我們非常高興認識這位由普鎮附近的強生製藥公司退休的表叔與表嬸，正是“不是親人勝親人”。也好像飄流在茫茫的汪洋大海中船隻看見一座燈塔一般，潘表叔穿著講究，生活從容而舒適，他告訴我們，當初做窮學生時曾幫人家洗過車，潘表嬸的舉止也是十分雍容華貴，也想不出她以前中國餐館端盤子打工的模樣，他們高級講究的花園洋房對住在研究生宿舍的我們耒說，也是一种有形物質的精神鼓勵，使我們自信只要好好努力，將來一定也可以像他們一樣安定滿足。
多年後的今天想起來，潘家兩夫婦都有退休金，五十元對他們來說，一定不算一回事，每次我們去潘家還錢時，表嬸必定做很多好菜留我們吃飯，若家中沒有準備，也堅邀我們一同上館子，現在算算，請我們吃飯的菜錢一定比我們還的車錢多出甚多，可是他們還是很高興地將我們每次零星付的幾塊錢收下去了，我想，他們一定是很喜歡常常看見年青快樂、勇往直前、充滿了朝氣及理想的我們罷。
Gwen LI 余國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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