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的呼唤

我是一头美洲野牛。休斯顿动物园的人都称我为布克。因为他们看我喜欢读书,把我当成书呆子。我自己却以这个名字而自豪,因为我与《荒野的呼唤》里面的那条大狗同名。那条大狗被绑架到林海雪原拉雪橇,历尽千辛万苦的磨炼,最后遁入丛林,与狼群为伍。它的故事真是令我神往。

二零一六年的夏天,一位老师带着一群小朋友来到我的住所。他们见到我,兴奋极了,大呼小叫,急切地让老师介绍一下野牛的知识。他们不知道的是,我跟人类相处已久,学会了英语,所以听了个明明白白。

原来美洲野牛虽然名称里有“美洲”二字,其实是“移民”。我们的祖先生活在亚洲南部,数十万年前跨越亚洲和北美大陆之间的陆桥进入北美。他们的身体更加庞大。回顾自己长三米,高两米,重一吨的身体,我想象着那些庞然大牛的模样。

老师还说,黄石公园是唯一一处野牛从史前时代生活至今的土地。十九世纪上千万头野牛遭到屠杀,后来不到五十头野牛在那里受到保护,如今种群已经繁衍到大约四千九百头,是数量最多的纯种野牛群。听着他们的谈话,我忽然想起前不久一位国会议员说:“没有其他本土物种比这种高贵的动物更能讲述美国故事。”这时我的自豪感再次油然而生。同时觉得自己应当承担一个使命,给孩子们讲述美国故事。

更重要的是,我得知了我的父母也在黄石公园,而我从小就和他们分开了。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我这些年来时刻在想念我的父母,所以立刻就决定无论如何要想办法去见他们。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在筹划怎么才能去黄石公园寻根。

过了几天。饲养员站在圈外和一个人说话,并且对我指指点点。原来那人是从达拉斯动物园来的,为那里一头名叫小香的野牛相亲。我不禁大惊。跟一头素不相识的野牛进入包办婚姻,稀里糊涂地过日子,实在非我所愿。看来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逃走。

好在机会随之而来。第二天饲养员给我带来一捆干草,只顾着刷手机微信朋友圈,却忘了关圈门。我走过去一把夺过他的手机和钱包,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只听他在后面大呼小叫。我跑出动物园,在高速公路上狂奔。不久后面响起刺耳的警笛声。我赶紧下了高速公路,在草原上继续逃跑。这下警车没辙了。不过头上又响起了直升机的螺旋桨声,并且有人用大喇叭喊话劝我投降。我才不理他呢,躲进了树丛。就这样摆脱了追兵。我知道人类视力好而听觉和嗅觉不行,而我正好相反。所以我选择白天躲藏晚上奔跑,一路向西北而行。我一小时可以跑五十公里,逢栅跳过,遇水游泳,饿了就吃遍地的青草。

途中也遇到过人类。本来嘛,这世界上就没有没人的地方。少数人试图拦住我,不过大多数都对我很友善。大概因为他们已经知道奥巴马总统签署了法案,正式确立美洲野牛为国兽。我们的地位已经与国鸟白头海雕相同。怎么能轻易杀害呢?可能也因为他们终于明白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道理。我们和人类都是从肉鳍鱼类祖先演化而来。煎鱼它不香吗?为嘛还要煎牛排呢?何况牛排味道也不咋地。吃过Texas Roadhouse的人都知道。

我终于有惊无险地来到了黄石公园。辽阔的草原和青翠的山岗,成群的野牛散布其间。我长舒一口气,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于是打算融入其中的一群野牛。走近细看,原来好多男牛在捉对打架,还有一些女牛在旁观。我旁边的一对儿打得尤其激烈。他们瞪着血红的眼睛,用头顶,用蹄子踢,用身子撞。忽然,其中一头男牛将另一头顶了个四脚朝天。他高举前腿,兴奋地喊道“我赢了”,向一头女牛走去。那女牛长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但是她却躲开了,向我身后跑去,还说着“我不跟你走”。我一琢磨,原来他们是在比武招亲啊。想起自己的处境,本不愿管这闲事。但是实逼此处,又不能在这女牛面前示弱。于是我拦在那头男牛之前,说:“老兄,既然人家姑娘不愿意,我看就算了吧。”那牛挥前腿要将我拨开,说:“你算老几?”我一怔,心想虽然我不知道父母有没有再生孩子或者生了几个,我总是老大啊。不过说时迟那时快,我还没张嘴,就闪身躲开,借势一拉那牛的犄角,他扑通摔了个跟头。我对那女牛说:“咱们先躲开吧。”于是我们并肩跑开。那牛随后追来。我虽然这些天锻炼了长跑的本事,但是总是甩不掉他。我苦恼地挠了一下头,碰到角上的东西,原来是之前有人捉我时扔来的套索。我计上心来。提气猛跑一阵儿拉开距离之后,我们绕到一棵树后,将套索藏在面前的草里。那牛果然中计,奔近来,一脚踩到了套索里面。我猛地一拉套索,那牛前腿被套,扑地倒了。我把套索另一头系到大树上。让他冷静冷静吧。

我和那女牛走远。她说起自己的情况。她叫小芳。今天是一年一度的上巳节。主要活动是男女相会,唱歌跳舞,表达爱慕之情。不料如今牛心不古,渐渐变味了。粗野的打斗占了主流。她只是旁观。那两个家伙却为她斗了起来。

小芳又给我介绍黄石公园。它是美国也是世界上第一个国家公园。于一八七二年建立。主要位于怀俄明州,部分位于蒙大拿州和爱达荷州。占地面积约为九千平方公里。比罗德岛州和特拉华州都大。是大底特律区的两倍多。我不禁惊叹“Oh my god”。这比我在动物园的狭小肮脏的住所大多少倍啊。我抬起双前蹄,掐蹄一算。至于具体数字嘛,因为是四进制表示的,你们也看不懂,就不说了。

黄石公园位于黄石高原之上,平均海拔为二千四百米。小芳的家在公园内的最高点鹰峰,海拔3462米。我望着天边的雪峰,想着自己此次前来的使命,呆呆出神。考虑到小芳应该不懂英语,不会泄密,我于是告诉她我的来历。她听得眼圈红了,盯着我的眼睛,坚定地说:“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一定尽力帮你完成心愿。一周后有一对叔叔阿姨会去我家做客。他家跟我家关系很好,听说他们的孩子也是从小就被带去了动物园。咱们不妨跟他们打听消息。”她停顿了一下,说:“我觉得你和他们有点儿像哦”。我举起蹄子,苦笑着说:“你看我穿着铁鞋吗?”不过我想自己在这里举目无亲,正好借这个机会多所了解,于是答应了。

到了晚上。我们经过一个人类的宿营地。气温骤降。人们冻得瑟瑟发抖,纷纷穿上厚实的衣裤钻进了帐篷和房车。我忽然觉得很好笑。人类还不如我们野牛,我们不穿衣脱衣,也不怕冷。我们就近找了一个背风的所在,分开卧倒休息。一夜相安无事。我可以坦诚地说,我表现得比金庸男主角还要正牛君子。

我们又长途跋涉了几天,从开始的为了避免尴尬而聊天到渐渐地无话不谈,并且似乎总也谈不完。我惊讶地发现小芳不但很健谈,而且知识面非常广。牛仔、牛郎织女、牛鬼蛇神、牛头马面、牛魔王、牛鼻子老道;牛仔裤、牛衣古柳;三分熟的牛排、撒尿牛丸、牛栏山;牛市、牛棚、吹牛皮、五牛图、牛刀小试、牛粪鲜花、老子骑青牛、系向牛头充炭直、伏尼契的《牛虻》;牛金星;牛街、牛车水;羚牛、鸡口牛后、风吹草低见牛羊;牛顿三定律、牛头刨床;气冲牛斗;牛皮癣、牛膝草、牛溲马勃; New York, New Dehli, New Caledonia;甚至还有Niubility……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小芳提起一个都能说上一阵儿。读过的书已经远非汗牛充栋所能及。我接不上话的时候,总是冲她竖起右前蹄,说:“You and Yellowstone are really my Newfoundland!”而她也总会接一句:“你才住在新发地呢。”

第七天早晨,我担心地问小芳:“这里夏天已经是这么冷了。冬天遍地积雪,不好玩吧?”她说:“没事儿。公园在冬天部分开放。人们会跟着导游坐雪地摩托车来玩儿。并且我们这里有大片的热土。吃喝取暖都不愁。我带你去看看吧。”

我了解到黄石公园实际上是一个超级火山的巨大的陷落火山口。黄石火山是北美最大且仍处于活跃状态的超级火山。以前喷发产生的熔岩和火山灰覆盖了公园内的绝大部分地区。这里拥有三百个间歇泉及至少一万个地热点,全世界三分之二的间歇泉和一半的地热点都集中在这里。怪不得我走在路上,经常能感受到蹄下热乎乎的。

我们来到最著名的热泉-大棱镜热泉附近的小山上,向下俯瞰。游客们如同蚂蚁一样在木栈桥上移动观光。时而一阵风刮过,他们便裹在氤氲的水汽中。我想,虽然孟子说过“君子远庖厨”,但我不是君子,还是要自食其力。这么大的一口锅,既然不能用来煮东西,用来蒸东西也挺好。如果我将来在这里谋生,就蒸黄石牌大笼包子卖给这些游客吃。等人们走远了,我们下山来参观热泉。绚丽多彩的泉水和壁面令人目眩神迷,叹为观止。在烈日的映照下,正应了据说是朱自清写的那句话-“光与色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也可说是亿万适应了这种泉水的细菌在这个超大的梵婀玲上演奏着名曲。

我们后来去了黑龙洞。巨大的洞口向外喷吐着浑浊的泥浆,空气中弥漫着类似臭皮蛋的气味。不过还是有好多人兴致勃勃地围观拍照。我就搞不懂了:为嘛人们一方面严格限制汽车尾气和工厂废气的排放,一方面大老远来吸收和这些气体差不多的东西呢?

正想着呢,忽然听到人群发出惊叫。一抬头,不得了,前面的山头上升起十余米高的火苗和浓烟。风助火势,向我们扑来。很快就清晰地听到树木燃烧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我和小芳两牛当先,赶紧逃命。我打开手机里的百度地图来导航。一路经过了几个热泉。我们虽然被火烤得后背生疼,却也不敢跳进热泉里避火,怕很快就变成了一锅稀烂的牛肉汤。

危急关头,赫然发现一道陡坡横亘在眼前,下面一条大河咆哮奔腾。我出了一身冷汗,敢情这地图也不靠谱啊。望着逼近的烈火浓烟,我们别无选择,只有小心翼翼地探下身子,打算趴在坡上避火。不料泥土松软,我们止不住地滑落,双双掉进河里。所幸我们及时地紧紧抓住了对方。我们拼命地划水,想回到岸边,却被水流一路带往下游。在这当口儿,小芳却停止了挣扎,开口说话,给我普及地理知识。我本来大呼小叫,同时绞尽脑汁想着求生的办法。看她这样,我明白无幸了,无奈地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不知是河水还是泪水。我尽力放松下来,扭头看她,给她一副“朝闻道夕死可矣”的神色。

原来这条河就是黄石公园北部的黄石河。在我们的后方,也就是南方,是黄石湖-整个北美地区最大的高海拔湖泊之一。再往南是刘易斯河。这两条河纵贯黄石公园,在过去六十四万年间锲而不舍地冲刷黄石高原上的火山凝灰岩,形成了三个幽深的峡谷-北方的黄石峡谷和布莱克峡谷,以及南方的刘易斯峡谷。公园内有二百九十个高度在四点六米以上的瀑布,其中最高的是九十四米的黄石瀑布。而河水正裹挟着我们向黄石瀑布狂奔过去。得知死神离我如此之近,我呆呆地仰望蓝天,思绪万千。一会儿想起苏轼似乎说过“大河北去浪淘尽千古风流牛物”。可是我也不是风流牛物,为什么要淘我啊?一会儿又在轰轰的水声中想象着高台跳水的壮烈。我偶一回头,发现小芳闭着眼睛,仿佛认命了,陶醉在同样的想象之中。所幸天无绝牛之路。同时我望见了一根粗大的树干横亘斜前方。我想这应该是我们唯一的生机了,于是大吼道:“树,快,加油,游过去,靠岸!”她被惊醒了。我们放弃了仰泳,使出自由泳的招数,拼了命地游过去。总算抓住了树干。因为脱力、害怕和激动,整个身子和腿都在不停地发抖。

我们爬到岸上,休息良久。我掏出手机,懊恼地说:“这劳什子害得我们差点儿丢了性命,要它何用?” 作势要将它甩进河里。小芳赶忙说:“别,还有用呢。”我又问小芳为什么刚才在水里还有闲心跟我说那些无关紧要的地理知识。她淡然地说:“既然知道死亡不可避免,索性达观一点儿,享受每一刻。你说是吧?”我板着脸,严肃地点着头。不料她突然咯咯地笑起来,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说:“其实我知道在下游有一个回水湾,水流很慢,我们一定能脱险上岸。”她停顿了一会儿,忽然头转到一边,幽幽地说:“那时我虽然知道,还是怕万一以后没机会跟你聊天了。”我心里顿时像被大锤重击了一下,抓住了她的两只前蹄,不知道说什么好。

沉默了一阵儿,我们谈起这场野火。我说可惜这么好的树和草毁于大火了。小芳说,非也非也。不像加州每年发生的野火,这里的山火是有益的。公园内每年都会发生山火,多数是自然发生的,并且植物已经适应了。例如,落基山花旗松的树皮很厚,可以保护内部免遭火灾的破坏。而黑松的果实只有在受到火焰加热后才会爆开,四下散播。更重要的是,火焰烧掉死亡或倒下的树木,为后浪的蓬勃成长扫清障碍。老牛能吃到嫩草就要归功于野火。嫩草它不香吗?

我们继续走,终于来到鹰峰的山腰。放眼望去,郁郁葱葱的森林、蜿蜒起伏的草原以及五颜六色的花海交替分布。暖风吹过,松林低语,花香扑鼻。看我一种植物也不认识,小芳又打开了话匣子。她说,公园有多种类型的生态系统,以亚高山带森林为主。有超过一千七百种原生树木和其它维管植物。黑松林占据了百分之八十的树林面积。其他针叶林有高山冷杉、英格曼云杉、落基山脉花旗松和白皮松。还有数十种开花植物,其中大部分在五月至九月间绽放。我说,人类常用“牛嚼牡丹”来笑话我们不知怜香惜玉。但是他们哪里知道我们在“姹紫嫣红开遍”之际,也是以欣赏的眼光来看待鲜花呢。虽然大部分的花最后都付与了我们的巨口坚蹄,但是我们也是让这些花化作牛粪更护花。我们的境界岂不比人类更高?

我们正说着,忽然发觉前方道路上人们纷纷停车,来到路边向下观看。我俩也过去看热闹。原来坡下五十米处有两头熊。人们兴奋地叽叽喳喳议论着,举着相机拍照,快门声响成一片。我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滚开”。一扭头,原来说话的人坐在车里,嫌我挡了他的视线。虽然我平时总是以是平和、淡定、慢节奏的绅牛形象示人,听到这句粗口我还真想发一下牛脾气,撞碎玻璃,把这家伙像沙袋一样甩出车外。他大概没看到人们都离我远远的,也不知道黄石公园里野牛伤人的数量比熊伤人的数量还要多。据说以前人们还可以喂熊,并且拿一瓶防熊喷雾就能防身。我可没听说人们可以喂牛,还有防牛喷雾之类的劳什子。想到此处,我又往车内看去。仪表板上有一张照片,居然非常像我。而那人突然瞪大了一下眼睛,然后右手慢慢而悄悄地去摸座位上的手机。我心中一惊,转身向车后踱去。发现车牌号居然是“德O74110”。原来是休斯顿警察局的车追踪到这里了。想起在动物园受的屈辱,我忍无可,我一蹄子踹到车屁股上。那车像离弦之箭一样向前飞去。

我拉着小芳跑进了密林。小芳说:“这些人真是见识短浅,大惊小怪。我们哪天不见个十头八头熊的。”原来公园里的种族相当多元化。有记录的哺乳动物、鸟类、鱼类和爬行动物有数百种之多,包括多种濒危或受威胁物种。不说鱼鸟蛇鼠之类的小动物,大动物就有美洲野牛、灰熊、黑熊、狼、美洲狮、加拿大马鹿、白尾鹿、黑尾鹿、驼鹿、大角羊、叉角羚等等。在冬天,还可以见到野牛群和马鹿群迁徙的壮观景象。这里真是野生动物爱好者的乐园。

我说:“看来,没有人类,我们一样有多元化。或者毋宁说,没有人类,才有我们的多元化。人类就不要在这里长住了。偶尔来这里度假、观光、远足、露营、划船、钓鱼就好了。”

小芳说:“其实早在外来探险家发现黄石公园地区之前,美洲原住民已经在此生活了至少一万一千年。他们和我们基本能和谐相处。后来,他们被你口中的“人类”驱逐出公园。现在园中有超过一千个考古遗迹,也有超过一千幢建筑物因其建筑学和历史学意义而被保护起来。”

我们终于爬到鹰峰山巅,到了小芳的家。我一进门,果然见到大厅里有两牛在和小芳的父母闲谈。不过两牛一见到我,就停止了谈话。他们凝视我片刻,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慢慢向我走来。在我面前仍是不住地端详。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心想,怎么这样无理,也不跟我打招呼。再一细看,又觉得他们是那么的慈祥,还有说不出来的熟悉和亲近。女牛先说话了,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布克,来自休斯顿动物园。她又了解了我的年龄和生辰八字。只见他俩身子明显地颤抖起来,喘气也粗了,对视了一眼。男牛忽然伸出前蹄,在我脑后摸了一下,然后喘着粗气大声对女牛说:“儿子,我们的儿子,一定是我们的儿子。你看,长得这么像,还有年龄、名字、来历都对的上。最重要的是,脑后还有一块反骨。”女牛惊叫起来。我木然站着,四腿不知所措,头脑混乱了。一路上想了千百遍,却从来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是“踏破铁蹄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还是他们想儿子想疯了,看到谁都像他们的儿子?看着我一脸疑惑的神色,两牛不再激动了,怯怯地对我说:“孩子,你还不相信我们是你的爸爸妈妈吗?”他们拉我到一边坐下,把他们的身份证、户口本,还有我小时候的照片拿出来给我看,还絮絮叨叨地跟我讲起小时候的事情。我努力地回忆,感觉似乎经历过他们说的那些事情。第二天,他们带我去查家谱。考虑到这里不能做DNA检测,他们和我进行了古老的滴血认亲。幸福来得太突然。我就这样和父母重逢了。亲子相认之后的激动,牛之常情,自也不必赘述。

从此我就在那里住了下来。我家和小芳家因为有了这些经历,更加亲密地来往起来。有一次小芳看我望着远方发呆,幽幽地问我:“你还回城不?”我也幽幽地回答她:“我不属于那个世界。”

一年后。我约小芳一起去观看老忠实间歇泉。它是世界上最著名的间歇泉。它得名老忠实是因为喷发很有规律,每九十分钟一次。我们依偎着坐在凳子上等待。预期十二点整喷发,可是已经十一点六十了,还没动静。我懊恼地一跺蹄子。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水柱冲天而起。目测有四五十米高。喷发持续了四分钟。细小的水珠在阳光辉映下,映出一道彩虹,蔚为壮观。水汽随风飘摇,让人恨不得奔过去腾云驾雾。周边发出一片赞叹之声。

我们为这奇观所震撼,俯伏在地,感觉到大地也在震动。想起黄石地区每年会发生数千次小型地震。不知哪一次就会伴随着火山喷发。过去二百余万年以来,黄石火山发生过三次超大规模的爆发。大约每隔六十万年周期性喷发,现已进入喷发周期。更有预测说下一次大喷发将毁灭整个黄石地区。听说人类常用“海枯石烂”和“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来表白。其实火山喷发造成的景象和这些也差不多。于是我忽然来了灵感,决定用下一次的火山喷发来向小芳表白。念念有词地练习完毕,一抬头,发现小芳正笑盈盈地看着我,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仿佛读懂了我的内心。

至今我在黄石公园已经生活了四年。我和小芳经常冒出去亚洲南部寻根的念头。我们听说那里的牛生活不自由,想去考察一番。那里牛肉很贵,人们很少吃牛肉,并且新冠病毒不会传染给牛,所以我们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我们最近下定了决心,去了旧金山的中国和俄国领事馆办理了旅游签证。

至于休斯顿的孩子们,抱歉了,我就不回去给你们讲故事了,你们来读这篇文章吧。

正是:

黄石美景久闻名,

七月远驱西部行。

险瀑白湍争下泻,

热泉黄雾自喷腾。

接天草甸多奔兽,

映日冰峰几落鹰。

巨木身焚枯更立,

忠泉眉竖对飘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