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旧游 西南行

忆旧游 

 

西南行

 

三十多年前。

南来客在大学校园安家落户,教书育人,工作之余兼职炒更,提前进入小康。兜里多了几个子儿, 又对祖国的名山大川动了心思,决定暑假到西南一行。

西南行主要是冲成昆铁路和三峡。成昆铁路工程备极艰辛,总要见识一下;至于三峡,当时葛洲坝已经建成,心想日后如果三峡大坝建成,“截断巫山云雨”事小,原有的风光势必荡然无存。如今“更立西江石壁”,“高峡出平湖”,南来客时时庆幸当年没错过三峡风光,否则绝对抱憾终身。

大方向一定下来,旅游攻略就好办了。没有什么很多选择。凭着一本中国地图,确定了西南行的路线:从广州飞往昆明,走成昆铁路,上峨眉山,再乘长途汽车到乐山和成都,然后到重庆,乘长江轮顺流而下至武汉,最后乘火车返穗。

 

昆明

带着一部相机以及两个旅行挎包,二人轻装上路。飞抵昆明后,先在机场买了本昆明市区地图和旅游指南,然后乘机场专线到市区。途中见到一家春城酒店(宾馆?),有点广州东方宾馆的气派,决定在那儿下榻。不料二人兴冲冲来到酒店大院,却被门卫拦在大门外,告知酒店不对内开放。

都什么年代了,还内外有别,歧视自己人。

好说歹说不管用,只好另找他处。好不容易在一家临街的老客栈找到一个小单间 - 没有卫生间,而且要经过一个大通铺房间,里面住满了男顾客。顾不得许多了,众目睽睽之下二人穿堂过室来到房间,开锁,放好行装,看看已近黄昏时分。哪儿也去不成了,想休息片刻吧,客栈地处闹市,外边一片喧嚣,房间里待不住,于是二人又众目睽睽下穿过“男生宿舍”,出了客栈,到大街上熟悉环境,买了几张“昆明一日游”旅游票,还在街边小摊档上吃了两碗过桥米线果腹,打发了昆明第一天。

第二天一早,在集合地点上车,游西山龙门。到了景区,远远望去,西山壁立千仞,阳光下,刻有“龙门”二字的牌坊气势宏伟;到了龙门牌坊跟前,放眼俯瞰,滇池浩渺烟波,尽收眼底。接着上黑龙潭。只记得有个寺院,有几对警世对联,刻在大铜香炉上,当时印象深刻,年深月久,如今已忘得一干二净。还去了趟五华山,也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有个永历宫以及吴三桂在那呆过。傍晚时分,乘车回到闹市解散。南来客“打雀咁眼”,瞥见有家餐馆门面不俗,拉着萱进了店,找个雅座坐下,二话不说点了一个汽锅鸡。旅游不可错过地方美食。来滇不品尝过桥米线和汽锅鸡,可乎?

次日乘车参观石林。一路上,导游言必称“阿诗玛”,颠簸半天到了石林,仍然喋喋不休指点哪块石头曾经入镜,把大家的兴致误导到石林与电影的联系上,全然忘记大自然的鬼斧神功。

第三天游大观楼。

如果用一个成语总结游后感,游西山龙门是不虚此行,游大观楼则是大失所望。

南来客登上大观楼,正想吟咏长联“披巾岸帻”一番, 举目四顾,哪里有什么“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 只见一潭死水,上面漂浮着一堆堆浮萍及枯枝败叶,还有各色垃圾 (点缀些翠羽丹霞? ),大煞风景,登楼雅兴登时一扫而空。下楼后乘汽艇游湖,所到之处,翻起浊浪,池中戏水孩童纷纷游向附近的蟹屿螺洲。“眼前有景道不得“啊。想来并非大观楼徒有虚名,也不是孙髯翁凭空虚构。古人不于欺也。眼前所见,皆后人战天斗地围湖造田的功德。如此扫兴,南来客无心细品,到此一游,完成任务般匆匆离去。

 

西上峨眉

西南行,除了始发站广州到昆明一程的飞机票是预购的,其他行程的舟车票都是临时购买的。走成昆铁路,购得直快硬座票。一路上列车风驰电掣,窗外崇山峻岭、深壑大谷一掠而过,不时还见到简朴肃穆的纪念碑,顶天立地,矗立山间,默默守望着往来列车飞驰而过。成昆铁路一千多公里,修筑工程之艰巨难以想象,牺牲的铁道兵数以千计。领略成昆铁路沿线大好风光以及感叹当年修路艰辛之际,看到这一个个纪念碑,心情未免有些沉重。

二人在峨眉站下车,到报国寺换乘汽车到万年寺。都说“峨眉天下秀”,南来客放眼望去,感觉是峨眉山势雄奇。要徒步登山了,南来客正想“噫吁嚱,危乎高哉,“ 感叹一番“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发现前面山路其实并不难行,而且一路上有不少景观。二人行行复行行,在洗象池逗留片刻,又继续往上走,下午三点左右,到达雷洞坪,一时饥肠辘辘,也不知还要走多远。正好路边有个摊档,独家一味,豆花饭,对了,还有魔芋 (地方特色小吃,南来客至今不知魔芋是什么做的)。南来客买了两份,同时打听得再走三四个钟头,也就是说,天黑前,就可以抵达金顶。二人坐着路边石块上吃饭,填饱肚子就赶路。登山途中,遇上一个讲粤语的独行侠,交谈中得知小伙子在深圳打工,三人相谈甚欢,结伴而行,决定一鼓作气上到金顶 -  心想万一半途而废,大不了到农舍投宿。走着走着,不觉“山光忽西落”,“群山倏已暝“, 越走越黑,此刻想投宿为时已晚, 沿途客栈农舍全部客满,只好硬着头皮摸黑往山顶走。夜里十点左右,三人终于到达金顶,不料此处也已客满,只剩下过道可以栖身。抱着领来的被子来到指定位置,厕所就在边上,穿堂风一过,散发出一阵浓烈的尿骚味。南来客看看不是路,正不知所措,一个房间的板壁间隙露出灯光,隐约传出男人的话语声。打地铺也得找个避风的地方啊。南来客赶忙上去敲门。门开了,里面是大通铺,睡满了男士。南来客说明来意,开门人说他们都是老师,“不介意就进来。” 三人谢过开门人,在地中央打地铺和衣而睡。那一夜,窗外月光如水,泻在身上,南来客哪里睡得着,脑海中反反复复复萦绕着李白的诗句“峨眉山月半轮秋”,挥之不去 - 尽管是大夏天。

迷迷糊糊刚要入睡,只听得人声鼎沸,大家都爬起来,争先恐后往外跑。南来客三人随大流,来到观日出的景点,眼巴巴等了半个多钟头,随着一阵欢呼,远处茫茫浮云后,霞光四射,一轮红日喷薄而出,蔚为壮观。不久,天色大亮,可是人们并未散去。又过了个把时辰,随着一阵赞叹声,丽日蓝天上空,云霭中出现一圈彩虹,绚丽圣洁。是佛光。佛光可遇不可求,赶上了。看过了日出,又见到佛光,大家这才心满意足,四散下山。这时,山路上,下山的,上山的,往来游客络绎不绝。人来人往,半道上还是碰到拦路剪径的。路上早听说要是遇上独个老猴当道,千万别惹。不交买路钱过不去,而且那泼猴会翻口袋,惹恼了连相机都抢。见众人排着队一个个奉上瓜子花生孝敬大圣,南来客二人也不敢怠慢,乖乖纳贡。大圣也算给面子,没有搜身,只是接收贡品时一付当仁不让的样子,毫不客气。

山道上拦路的还有轿夫挑夫。南来客两个旅行挎包并作一个,负重上山复下山,与其说是游客,毋宁说是半个挑夫,早已气喘吁吁,哪里顾得上游山,更不用说拍照留影了。一个挑夫见状,上来兜揽生意说让他把行李背下山,“就一块钱,你们也好轻松游山。” 架不住他左磨右磨,南来客把旅行挎包给了他。挑夫接过挎包,一声“山下见”,如飞而去。这时南来客跟萱才想起,数百元身家全在里面。四目对视,不禁笑了起来。

二人身上轻松了,边行山边观景,傍晚终于看到山脚。山脚有些小卖部之类的,聚集了不少人。有游客,有小贩,有拉客住店的。那挑夫在里面吗?这时才开始紧张。正着急,只见有人振臂召唤。

“早到了,还回家洗了个澡,“ 挑夫笑眯眯把挎包递给南来客,又问,“住店吗?”

就凭这诚信,也住他介绍的店。

挑夫介绍的是一家农家客栈,在山脚附近,主要由“大堂”、“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 两间大房间外加厨房组成,住客都是大学师生模样。老板娘热情招呼客人入店,高声宣布有饭菜提供,并殷勤地介绍农家客栈附设餐厅的招牌菜色。有没有洗澡间?当然有啦,在后面,不过就一间,洗澡要一个一个来。不愿意等?不远路边有道清溪,“黑灯瞎火的,没事。“ 南来客先点了两个农家菜,把肚子安顿好,这时天也黑了,房客三五成群来到“露天浴室”,跳入齐腰深的溪中,各自保持一定安全距离,用清凉的峨眉山水洗去一身征尘与疲劳。

那一夜,月色依旧,南来客在峨眉山脚的农舍美美地睡了一觉。

 

乐山

一觉醒来,天刚蒙蒙亮。南来客来到户外,晓风残月,炊烟袅袅,此起彼伏的鸡鸣声中,巍巍峨眉山,显得格外沉寂。

南来客二人神清气爽,收拾好行装,跟老板娘道别,乘汽车赴西南行的下一站:乐山。

乐山出了个名人郭沫若。不过,乐山名扬天下家喻户晓,跟老郭无关,实得益于一部电影:刘晓庆主演的《神秘的大佛》。

影视的力量是无穷的。

南来客对哪些风景曾经在电影里入镜不感兴趣,更没心思去比对实景虚景。南来客是来游山玩水的,意不在电影,在乎山水之间也。

到了乐山,南来客二人找到落脚处,放下行李,打听得游船船站的地点,即直奔江边。先买好下一班游船的船票,看看时间还早,二人遂沿江信步游览市容。

乐山地处岷江、青衣江、和大渡河三江交汇处,山清水秀,街道整洁。往远看,阳光下江水浩浩汤汤,沙鸥翔集,在水天之间盘旋,时值盛夏,眼前却一派“渚清沙白鸟飞回“的景观;对岸是著名的乐山大佛,大佛依凌云山西壁凿成,面容庄严慈祥,巨足上有数十游人在溜达;江心停着一条游船,甲板上,游客在与大佛合影。

不觉到午饭点了,二人寻个大排档坐下。老板上来问想吃什么,介绍了几个特色菜,南来客知道四川人吃辣椒厉害,随便点了几个小炒,再三叮嘱免辣。不料菜上桌一尝,全是辣的。老板连声道歉,说没放辣椒,是炒锅麻辣了。

茶足饭饱,该上船了。游船先开往对岸,在大佛巨足前靠岸下客。下得船来,抬头仰望,大佛高耸云天,肩上偶尔露出人影。原来大佛身上有条小径直通山顶。不一会儿,南来客二人的身影也出现在小径上。到了山顶,导游指点,凌云山与乌尤山,远观形态酷似一尊睡佛,坐佛佛首所在的凌云山,在睡佛是佛身。渺余小子,身临其境,仰观高天,觉宇宙之无穷;俯瞰澄江,叹山川之壮丽;哪里知道自己是在佛首还是在佛身。

近距离接触大佛后,众人返船,游船缓缓离岸,在江心停了下来,右舷正对大佛。众人各自占领有利位置,与大佛合影留念。南来客忽然想到上午在岸边观景的情景,脑海里顿时出现卞之琳《断章》的诗句。

你站在船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岸上看你。

根据实际情况擅改了地点。

相照好后,船发乌尤山。

离凌云山不远,一峰兀立江中,郁郁葱葱,格外引人注目。这就是乌尤山。绝壁孤崖上笼葱中的黄色寺庙,是乌尤寺。

据说乌尤山独立江中跟李冰治水有关,乌尤寺也有千年历史。

登乌尤山,莫名其妙想到“江山留胜迹,我辈独登临”。

游古刹,望大江,下山前还品尝了无品牌汽水。一个小贩卖假货卖到佛门口了。

揽胜归来,沿江一带热闹非凡,平添了不少小摊档,一个个摆满了炸虾蟹等小吃,看得人垂涎欲滴。可惜眼大肚小,午餐还有待消化,只能望食兴叹。

当晚宿乐山。住的是单间,十足的斗室,还是上下铺。入夜,窗外霓虹灯接二连三亮起,随风传来阵阵靡靡之音 -- 邓丽君、汪明荃、李谷一等的歌声,夹杂着交谊舞曲及迪士科舞曲。

乐山与白昼截然不同的夜生活开始了。

 

成都

次日上午乘汽车离开乐山,中午抵达成都。

出了汽车站,一个汉子蹬着板车迎上来,说,“带你们去旅店,保证满意,两块钱。”人生地不熟的,好吧,南来客二人上了板车。汉子转了一个弯,也就三几分钟,到了,是家部队招待所,对外开放,环境还可以。前台办好手续,入住时却发现房间反锁着。找人打开房门,里面有一男一女。都是招待所工作人员,在里面干什么不得而知(也够会找地方的)。南来客不愿将就,坚持换房,折腾半天安顿下来,已是下午。二人手持地图,匆匆出了招待所。

上草堂和武侯祠。

到了万里桥西、百花潭北,远远看见一处宅院,高悬一匾,上书“杜甫草堂“四个大字,落款人是郭沫若。花径未扫,蓬门已开。这就是当年“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的诗圣故宅,也是茅屋为秋风所破,“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 之处。看到郭沫若题字,不禁想起老郭晚年力作《李白与杜甫》。迎合上意褒李也就罢了,何必贬杜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连忧国忧民都能曲解。诋毁诗圣如此,手笔居然还挂人家门楣之上,实在是欺人太甚。南来客一时颇为老杜不平。

草堂朝圣毕,再赶往武侯祠,瞻仰“万古云霄一羽毛”的诸葛武侯。

“丞相祠堂何处寻?“

老杜语焉不详,只说是“锦官城外柏森森”之处,更没交代公共汽车下午六时收班。到了那地方,时间紧迫,行程匆匆,竟然连老杜笔下孔明庙前那棵“柯如青铜根如石,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的老柏到底还在不在,都无暇顾及,只能在先主、武侯、以及阿斗塑像前聊发怀古之幽思、对着赵藩“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的名联感叹一番。南来客初闻赵藩的对联是在文革初期。当时周恩来接见四川赴京代表团,讲话引用了“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未定蜀先定”以及该对联。十六、七年前的事了。走马观花,转眼过了六点,醒悟过来赶到车站,尾班车已经错过。正准备随其他游客步行到青羊宫搭车,一辆三轮板车绕到面前。

“到青羊宫,五毛,去不去?“ 

老板再三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没奈何上了车。车上有三几张板凳,权充座椅,南来客二人刚落座,车已如离弦之箭,一路下坡,奔青羊宫方向而去,可怜南来客二人无物可持,全凭脚撑住平板保持平衡,所幸不消片刻,板车打了个圈在青羊宫前戛然而止。整个过程,至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万一下坡途中刹车,二人还不给甩出去摔个半死?

青羊宫是赵公元帅的府邸,看看天色尚早,决定进去拜会财神爷 - 过门不入未免不敬。

 

青城山和都江堰

成都第二天,青城山都江堰一日游。

“青城天下幽”。

南来客还从报上得知,青城山后山有一条道,游客较少,游青城不妨后山上前山下。南来客在青城山牌坊前下车时跟导游打了个招呼,领着萱奔后山小道而去。后山果然僻静,山路上游客除南来客二人之外,就另外一对男女学生,沿途所见,皆自然风光,参天大树,没见什么人文景观。报上所言不虚,萱却一口一个“冇嘢睇” (没东西看),好像南来客轻信人言自己也跟着受累。抬头不见北斗星,这领路人难当啊。回穗后,丈母娘问青城游后感,南来客幽幽冒出四个字:怨声载道。

导游说好时间有限,上山到天师洞就往回走。南来客二人从后山来到天师洞,到祖师殿谒见真武大帝。说来凑巧,南来客当年任教所在地仁威庙,原来供奉的也是真武大帝,不过后来独尊毛术,都改供毛主席他老人家了。参观完祖师殿,二人按约定下山。下山走的是前山。这前山一走不打紧,“那,系唔系吖,” 进一步坐实走后山是上当受骗了。前山以风景名胜见长,自然风光中点缀着亭台楼阁道观。山路上熙熙攘攘,游人如织,上上下下;两旁山民村妇摆卖卤蛋以及茶叶等地方土特产,凉亭内妙龄道姑当炉,卖茶水靓汤,好不热闹。

游山后玩水。上都江堰,还没到景区,已见路边沟渠流水甚急。到了都江堰,少不得登高远眺鱼嘴分水堤、飞沙堰溢洪道、宝瓶口进水口,对着建于两千多年前的宏大治水工程感慨一番。然后游安澜索桥和二王庙。“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李冰本蜀郡守,治水有功,后人给他父子封了王。儿子更厉害,不仅封王,而且还封了神,成了灌口二郎神。只是二郎神好像姓杨不姓李…

 

 

下渝州

在成都期间,听说新开发了个九寨沟,风景如画,本想一游,最终因萱假期有限作罢。

成都二日游后,晚上乘成渝直快赴重庆。

天亮时分抵渝。

出了火车站,南来客二人随大流直奔公共汽车总站,乘车去朝天门客运站买船票。到了朝天门一看,客运站售票处窗前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龙。南来客让萱排队,自己上去打探船票的情况。消息打探好回来,后面队伍更长了,身后跟着的是几个外出公干的京官,也老老实实在那排队买票。好不容易轮到南来客,三等舱船票已告罄,只买到两张次日到岳阳的四等舱船票。

买好船票后才得空一窥朝天门码头的全貌。

两排石阶,各宽数百米,雄踞高岸,数百级石阶,从江岸一路延伸到滔滔江流中,与江天以及江面上往来行驶的舟楫船舶汇为一体,构成一幅气象万千的宏图。

感叹再三,南来客才在萱的频频催促下离去。

得找落脚处不是?

船启航时间是第二天早上,乘客当晚半夜可以上船。南来客怕误点,决定就近找旅馆。打听到停泊江面的一溜驳船是水上旅馆,想想也就是个落脚点,没多考虑,就那了。房间其实是船舱改建,多少有点晃荡,不过好歹也是个单间,里面有把风扇,还有个小窗 - 江景就欠奉啦,唯一景观就是外面甲板过道上匆匆过客的腿脚。

二人搁下行李就出了门。

上哪去呢?旅游景点重点介绍必游之处是歌乐山,不过上歌乐山不是去游森林公园,而是去参观中美合作所和渣滓洞、白公馆。那会儿还不兴红色之旅。游山玩水跑到大牢里,把监狱当成景点,还美其名曰接受革命传统教育、缅怀革命先烈,对此南来客颇不以为然。难不成北京的菜市口和广州的瘦狗岭也列为景点?太不严肃了。说白了就是满足一些人的好奇心。要是动真格的,游程中增加一些节目 (mandatory),比如,尝尝老虎凳的滋味,不知还有没有人要去?

还是自由行游览市容,领略山城风光,看看社会主义建设的新面貌吧。二人奋勇挤上公共汽车,先到解放广场一带转了一圈,参观了纪念碑和大桥,然后又来到周公馆,在外面观望片刻,没进去,算是到此一游。转眼过了饭点,随便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就打道回府了 - 坐了一夜火车啊。不料回到水上旅馆,赤日炎炎当空照,旅馆蓬顶晒得“啵啵脆”,更要命的是江水一反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房间里酷热难当,风扇怎么吹都不管用,任他江浪轻轻地摇,压根无法午睡。这下领教了火炉的厉害。稍事歇息,热得实在待不下去,走难一样逃出船舱,到山城的大街小巷闲逛,在数十道石阶坡路上上上下下。山城不少街道巷陌是依山而建,行车道路仿佛梯田,一层一层的,尽管直线距离不长,从上一层到下一层或者从下一层到上一层,得在盘山路上且绕一阵子。所幸可以抄近路 - 两层之间总有崎岖不平的步行街。蜀道难,这才见识到重庆人行路的本事,特别是骑自行车者,扛着自行车上或下几十级石阶,到了路面,放下自行车,跨上,若无其事地扬长而去,看得南来客目瞪口呆。

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两三个小时,不觉又转回到朝天门一带,来到一家“重庆宾馆”(酒店?)门前。宾馆看上去是老字号,门面有点像广州的新亚酒店,依稀可见昔日的气派风采。进去看看。进去就不想出来了:有冷气开放。赶快到餐厅找个座,点了几个不辣的菜。热得无心赏景,那就品尝美食好了。

吃完饭,再来两份冰淇淋,一身暑气全消。总不能老呆在宾馆叹冷气。看看红日西坠,也该出动了。二人离开宾馆,重新进入热浪中。不一会儿,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凭高望远,夜色中,一道缆车凌空越过大江;往下看,江面上大小船只星罗棋布,在两江交汇处穿梭往来,偶尔传来一两声汽笛,听起来那么亲近,又那么久远。二人正陶醉在山城夜景中,忽然听闻叫卖灯影牛肉。这不是《红岩》中甫志高被捕那天夜晚回家路上给他太太买的四川传统美食吗?买一包尝尝。南来客嘴里嚼着灯影牛肉,脑子也没闲着:当年甫志高要是没见到灯影牛肉或许就不会回家,要是不回家也许就不会被捕,不被捕就不会当叛徒,没准现在还在领导岗位为人民服务….

回到水上旅馆,已经八九点了。休息了个把钟头,甲板上开始响起急急步履声,一拨接一拨的。不用说,上大船去了。​

 

长江三日

 

朝辞重庆彩云间。

随着数声汽笛,客轮缓缓启动,离岸,掉头,劈开江水,向下游驶去。

南来客多次走珠江水道,乘船往返于广州西樵以及广州肇庆之间,有一次还是从梧州返穗,乘坐的船只包括花尾渡以及载客数十的单层机动木船等老式客轮,也有载客数百的铁皮江轮。走长江水道这是第二次。上一次是上水,从上海到池州。两次乘的都是江轮。

乘轮船顺江而下,南来客心中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激动,和萱在船舷上凭栏观望了好一会儿,直到客轮驶出重庆,才返回船舱。

四等舱有八(?)个铺位,分上下铺,那几位京官也在里边。里边还有两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子,见到南来客进来,惊喜地叫了声“老师”。原来是同校的学生,曾目睹过南来客教书的风采,暑假结伴出游,还有几个在隔壁船舱。说话间又进来几个男女学生。“睇下系边个 (看看是谁)?” 随即“惊呼热衷肠”。尽管南来客一个也不认识,他乡遇校友,“相逢何必曾相识“。一个京官见状低声调侃道,“堂堂副处级居然落得个和学生同舱。” 南来客听后用粤语跟学生说了一句话,没想到那京官听得懂,当即转达给同僚,“他说他就比我们低半级,不也在坐四等舱。” 众人大笑。

师生嘻嘻哈哈一阵,南来客和几个男生相拥来到船尾小卖部。有客无酒,可乎?酒只剩下一瓶长白山红葡萄酒,还是开过的,半价,当场买下。酒是有了,有酒无肴。船上餐厅独沽一味:盖浇饭,还要到饭点才提供。真是“盘餐市远无兼味,家贫樽酒只旧醅”。无肴就无肴。师生各自靠在尾舷上,江风拂面,江水湍急,崇山峻岭连绵不断倒退,老鹰在高天盘旋远去;船尾水花飞溅,波涛翻滚,江面留下一道长长的浪迹。在轮番播放的“长江之歌”和“乡恋”歌声中,把酒临风,凭舷小饮,发怀古之幽情,羡长江之无穷,如此乐事,人生又能遇上几次呢?

傍晚时分,船靠岸,到万县了。

船上广播,乘客可以下船逛夜市,不过不要走远了,午夜前回船休息。

下船以后,沿着一条道走,越往里走越热闹,两边的摊档店铺,越来越密集,卖藤器、卖石头、卖其它土特产,一条长街,灯火通明,人头攒动,蜿蜒两三里地。

当晚在万县过夜。

第二天清晨,迎着朝阳,客轮劈波斩浪,驶往三峡。

三峡风光,南来客心驰神往多年了。

甲板上船舷边早已站满了人,各自占据有利位置观景。

喇叭响起,广播说前方是白帝城。遥望白帝城,南来客想到刘备白帝城托孤,更想到李白的《早发白帝城》,又进一步联想到1966年7月毛主席畅游长江。千里江陵真能“一日还“吗?据《水经注》记载:“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一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 南来客对此存疑。南来客认为,老李的“千里江陵一日还” 和有关老人

家以73岁高龄在大江上闲庭信步近30华里、历时1小时05分钟的报导一样,充满了(革命的)浪漫主义,豪迈固豪迈,都当不得真。

浮想联翩,不觉船出夔门,回望,“峡束沧江对起“,瞿塘峡的背影,尤如两道大门,又牢牢锁住大江。

描写三峡的文字,南来客印象最深的是郦道元《水经注》中“三峡七百里间,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夜时分,不见曦日”那一段。尽管古书中描写的隐天蔽日的山川形势,已经不复可见,可是峭壁断崖与滔滔江水,依然能使人通过想象感受那种摄人心魄的情景;而远山传来的数声长啸,又使人不由自主地进入“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满裳“的惆怅意境之中。

三峡江上往来船只不多,相遇时皆互相鸣笛致意。乘客最为兴奋的是见到走上水的客轮。两船“擦肩”而过时,双方挥手呼喊,声震峡谷。

客轮驶出三峡后,江面渐宽,水也清澈起来,不久,眼前出现一条大坝:万里长江第一坝,葛洲坝水利枢纽。宜昌到了。

客轮减速,靠近一个闸口,停了下来。闸门打开,客轮缓缓进入闸室,闸门关闭,放水降低水位,再开闸,放客轮驶出闸室,进入大坝另一头。

客轮出闸,再次驶入大江。整个过程耗时一小时左右。

 

岳阳

清晨,船抵岳阳城陵矶。

原来的计划是到武汉下船。改在岳阳下船是在重庆买船票时的临时决定。原因很简单:京广线武汉是中途站,返穗坐票绝对买不到;虽然岳阳也买不到坐票,但好歹离广州近一些。另一个原因是登岳阳楼。

先上火车站买当天傍晚的车票。果不其然,只有站票。票买好了,行李存放车站行李寄存处,二人轻装上路,奔岳阳楼而来。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上得楼来,匆匆欣赏了范仲淹的《岳阳楼记》- 清代张照所书雕屏,趁着游人稀少,更上一层,凭栏远眺。“于观夫巴陵之胜,在于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面对八百里洞庭,一时间,孟浩然的“八月湖水平”、杜甫的“乾坤日夜浮”,古人诗句,一一涌上心头。“未到江南先一笑,岳阳楼上望君山”,烟波浩渺中隐约可见的小岛,可是君山?

老孟当年感叹,“欲济无舟楫”。

无舟楫?哪能呢。只是不知他老人家要上哪儿?

南来客就“济”了一回。岳阳楼有船去君山。

盛夏,洞庭湖“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游船在浩瀚大湖中,尤如一叶扁舟。

“稳泛沧浪空阔”个把钟头后,船抵君山。七十二峰是无暇游览了,只能参观主要景点,其中之一是舜帝二妃娥皇女英之墓。史载,舜帝南巡死于苍梧,二妃投水。具体葬在何处,史书语焉不详,只说“江湘之间“。二妃从屈原到老毛,都有诗提到,“长岛人歌动地诗“,歌曰:“九疑山上白云飞,帝子乘风下翠微“,似乎认为二妃葬在九疑山。不知君山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娥皇女英墓。真也好假也好,墓道本身普普通通,没啥看头。

二妃墓真伪难辨,柳毅籍以入龙宫传书那口古井更是说不清楚。柳毅传书事出唐代李朝威的《柳毅》,传奇中压根儿就没提到什么井,更别说有什么井通龙宫了。再看看那口井,枯井一个,井口不大,平淡无奇,如果不是跟柳毅传书搭上线,如果不是导游绘声绘色煞有介事地搬出老和尚垂下半斤丝线仍够不到底的传说,估计没有谁会多看一眼。

君山真正引人入胜的不是这些真真假假的人文景观,而是湖光山色。

行程匆匆,没能在岳阳过夜,长烟一空、素月分辉的洞庭夜色,只能留待日后憧憬。傍晚,后(?)天下之乐而乐,南来客与萱挤上南去的火车,站立一夜,回到广州,结束了历时半个多月的西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