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秦春河想起让老李带着大家整理出来的钟楼地下室，在后来南京沦陷的岁月里，竟成了掩护妇女儿童的庇护所，那是后话。
秦春河那天晚上趁着难得的没有空袭的空档，自己回家去取收音机，收音机里正在播说着江阴沦陷，日本大军正往南京压过来，秦春河估计也就这一两天吧，血战的时候该到了。
也许是太累了，秦春河躺在躺椅上，捧着收音机，就那么睡着了。
“轰”“啪啪啪”炸弹声夹杂是高射炮的声响，把秦春河从睡梦中唤醒，天色朦朦胧胧的，透着一点点的青色，这么快？日本人难道已到了南京城外？
秦春河走出房子，看见前面出租房的那些逃难的人都惊恐地往防空洞里钻，防空洞不够大，那些人就推挤着往里，挤得孩子哭了出来，接着是父母骂孩子让孩子闭嘴的呵斥。
“别怕，不是飞机扔炸弹，不用钻防空洞。”秦春河过去对那些拥挤的人们说，他指指耳朵，意思让大家听，洞口的几个男人侧耳停了一下，看着秦春河，不解。秦春河解释说：“ 飞机是从天上飞的，声音在上面，现在这炸弹声是从南面还有东面传过来的，是我们守军与日本人在激战，大家回到房间去吧，这里的房子都是砖石房，不论外面怎么打，你们待在屋里，会比较安全。”
洞口的一个男人听了，对防空洞里的人说：“秦老爷说了，不是日本鬼子扔炸弹，都出来吧，是城墙外面在打仗。” 防空洞里呼啦啦出来了一大波人，大家都看着秦春河，眼里满是恐惧也有着依赖。
秦春河吩咐王伯：“ 王伯，你留下来帮着照看他们吧，重要的是不要到外面乱跑，这里到底算是安全区，据说只要没有与日本人有军事上的冲突，他们一般不会过来的。我得赶回学堂去。”
“老爷， 你……”王伯不放心主人，可是也知道家里这一摊子，这么多人，总也得有个人在才行。
秦春河回到金陵学堂，在门口就看见一队士兵抬着一台小钢炮往钟楼顶上去，这些士兵疯了吗？怎么跑到学堂里来了。他疾步上前，正好看见老李和一位军官朝自己走来，老李说那是个长官，他们要利用钟楼的高度，去射日本人的飞机。老李介绍秦春河给长官说秦是学堂的负责人。
“长官，你们在钟楼上放高射炮，敌机会朝你们轰炸的……”秦春河的话被军官打断：“我们誓死保卫首都！” “不是，长官，我们在这个钟楼的地下室有很多逃难的人躲在里面，万一敌机轰炸塌了楼，他们可就……” 秦春河担心的是在学堂里躲避的难民， 可他的话再次被军官打断：“我们绝不会让日本人进来，我们会战斗到最后一滴血流尽。你们真的以为这个什么安全区能保护你们吗？那些洋人会真心保护你们么？你们若不建这个什么安全区，这些人，”军官指了指围拢过来的难民，说：“他们本应该是可以帮助我们杀敌的，现在只知道躲到这里来求屁护，你们是不是想瓦解我们士兵的士气？你是不是中国人？能不能不要抱洋人的狗腿？” 老李有些气不过了，说：“长官，这些人是没有办法，倘若有点钱的，哪个不早就跑了，他们穷的无处可逃，才逃到这里的。”
秦春河想告诉上校他的儿子跟他差不多大，也是一名军官，也在抗日的战场上，如今生死不明，不知在哪里救护着伤员。他更想说日本人对安全区的半承诺就是不能有军事冲突，他们这么做不仅给了日本飞机以轰击的目标，而且一旦失守，日本军完全有接口进学堂屠杀，因为这里有守军驻扎 。 可是，他明白也相信这个军官誓死守卫的决心，只是军官不明白这些城市底层最平穷的人的走投无路和他们希望能活下去的求生欲。可秦春河也知道不能再说了，再说估计什么难听的话都会朝他脸上甩过来了，他拉住老李示意先进学校，不要与军人正面起冲突。
老李一边走一边不平地嘟哝道：“他怎么不命令那些有钱的逃走的人留下来帮他们呢？难道我们这些人的命就不是命啊？”
秦春河决定去找拉贝，这种时候只能靠外国人来说保护中国民众的话，秦春河是中国人，他若说了，不仅成了洋人的狗腿子，更是立场是非的问题，即便他只是想保这些穷苦的难民一命。
拉贝本就被这些守兵不听唐将军指挥到处筑防御工事，也不管是在安全区里与否弄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听秦春河说高射炮都搬到金陵学堂钟楼上去了，他跑过来与军官交涉。然而上校军官不肯让步，拉贝气得直跺脚，嚷嚷：“ 我要找你们的将军去。” 上校军官毫无惧色：“请便，这里是中国的首都，不是你们德国的柏林！”
拉贝那天找到唐生智，说要撂挑子不干这个国际委员会主席了，还说马上就打电报给希特勒。当然，唐生智赶紧引导拉贝直接通电蒋介石，最终在1937年12月9日的夜晚，拉贝得以颁布安全区安全措施。同日的深夜，秦春河看着手中的那张安全区安全措施的条例，一条一条轻声念着：“战争期间没有任何地方是绝对安全的，即使是上海租界，也有一千多人死于流弹片、炮弹片和中日飞机的误投；我们要记住，日本人从来没有保证过不对安全区进行炮击和轰击；日本人只保证在安全区内不存在中国士兵和军事设施的前提下，不蓄意进攻安全区；为此我们紧急呼吁居民，空袭时进入防空洞或地下室……”
外面的夜空中，隆隆的炮声和哒哒哒机关枪的扫射声彻夜没停，秦春河就反复看着这张通告，木然地坐在他的办公室兼休息室里，一直到凌晨五点左右，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才渐渐减弱下来，然后，他就听到外面的跑步声，还有汽车的声响，他走出去，看见上校长官带着士兵从钟楼上退了下来，他们抬着高射炮等武器，上了军用卡车，秦春河只来得及对上校挥了挥手，上校眼里的那一抹光泽在黎明时还很微弱的晨曦里，显得犹如一盏明灯般的闪亮，秦春河双手合十在胸前，他在心里默默地为他们祷告，目送着军车沿着中山路往南驶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