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完全停了,雨水打湿了白色的墙,有些地方被雨水浸得多,有些地方少一点,仿佛是天上落下的眼泪,丛横交错在这江南风格的马头墙上,雨后黒色的瓦映衬着灰蒙蒙的天空,显得更加的苍凉。
中山路上都是身穿破烂军服的士兵,他们匆匆忙忙地奔走着,往南北急行,北面是长江,下关码头现在一定充斥着逃难的人群,南面是城墙,那里有被政府撇下来守城的将士;街道上不少受伤的士兵,有的人拐着脚,有的人头上的绷带已透着血色……他们能逃过这场厮杀吗?最后的血战虽已在眉睫,伤兵问题已十分严重,鼓楼医院的那个亨利刘院长早溜了,留下的两个主治医生也不见了踪影,多亏了威尔逊和另一位美国医生啊,他们一直在那里,还有巩桂兰,他的妻妹,坚持留下为市民为伤兵尽他们救死扶伤的天职。他双手合十默默地说:感谢主,这都是天父的恩典。
电台里说中国守兵将与南京共存亡,他敬佩他们也祝福他们,希望他们都能活着,活到战火之后,可是他们能吗?秦春河不确定,他自己是否能与这座城市一起留存下去,现在都是不确定的,但是他必须保护他的学生,让他们活下去。想到这里他省起忘了把半导体收音机带着,这会儿要想知道一些战况和城外的情形,大多靠听收音机里的上海台了,中央电台已经随政府撤走了。也许等王伯送衣服来时,让他回去取。
秦春河已走到他的汇文书院即金陵学堂的大门口了,他抬头看着这座由子型的建筑,中间高耸的钟楼,在这一片平房中,显得鹤立鸡群的清朗,那就是汇文书院钟楼。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曾在此就读任教多年,他的美国牧师义父约瑟夫曾经在此教导他要爱主爱兄弟姐妹,他还记得他曾经很多次爬到钟楼顶上,看着马路对面汇文女子学堂,那里有他的心上人在一个静静的琴房里练着琴……这里有他的青春印记,更有他的爱情篇章。
他站在那里眯着眼,看着钟楼,久久不愿动身体,仿佛老僧入定了一般。
“教务长,教务长,你可回来了!” 直到有个声音在他身侧传来,秦春河才把眼光从钟楼收到眼前,一袭灰色长袍一脸汗珠的是校工李维汉,一个从汇文学堂就为学校工作了二十多年的男人,他告诉秦春河:“学校里又涌进来不少人,没办法,下着雨,我就开了一间教室让他们暂避,可是学校的米面有限,只够学生们吃的,我不知道这些人怎么办?” 秦春河想起老威廉说的三个粥厂,其中一个将会设在金陵学堂和金陵大学这里,他安慰李维汉:”老李,你做的很对,开教室吧,这会儿这些人都是无路可走了,我们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过几天,粥厂开起来,这里会有一个,就能解决大家至少饿不死。这几天,如果粮食不够,我来想办法,我去找找安全区委员会看是否能要一点补给。” 说着秦春河欲转身去宁海路的国际委员会,李维汉又拉住了他的胳膊:“教务长,国际委员会他们刚才有人来过,说今晚六点,在北平路69号开会,守城的唐将军有话跟外国人说,我们学堂虽说外籍教师都走了,他们说可以派一个中国人去听听,了解情况。”
“北平路,哦,那儿离国际委员会也不远,我就两个地方一并去了。对了,今天天气不好,日本飞机可能不会来了,但明天就难讲了,学校那个塌了一半的防空洞修好了吗?几个防空洞里的积水都要舀干净,还有,如今老百姓也来避难,防空洞肯定装不下了,我记得咱们这个钟楼的最下面是一间地下室,你找几个身强力壮的,下去整理一下,万一的话也可以作防空洞用。“ 秦春河顺手把手里的被子交给了老李。
老李接过被子,仿佛心里也有了底,脸上的焦虑褪去了不少,转身急急地往学校里面走去。
秦春河叹了口气,看着中山路上的残兵和不时驶过的军车,整了整衣领,迈步朝着北平路,很快就消失在中山路的梧桐树那正渐枯萎的树叶间。
那天在国际委员会,秦春河倒是以学生的名义要到了几袋大米和面粉。晚上的将军会议,是专门为南京的外国人开的,将军告诉外国人,保卫战即将来临,城门将会关闭,但是他会为这些外国人提供保护,如果有人要出城,他会为他们提供机会直到最后的时刻。
秦春河虽列席这个会议,代表的是金陵学堂,可他明白自己是中国人,不在唐将军说的保护伞之下,而学堂里的那些中国学生,就更只能自求多福了,没有人能够保护他们,他也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国际委员会的身上,安全区到底有多安全?很难说,因为直到那一刻,日本人还没有正面承认这个安全区域的存在。秦春河,一介书生,手上连一片铁都没有,只有他心里的那个主,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上帝,他已不再想自己的生死了,只要有一线生机,他都会留给他的学生们,他相信他的主会保守他们这些无辜的被卷入战火的普通人。
秦春河回到金陵学堂时,天已经黑了,王伯站在大门口等着主人。王伯送来了衣服,秦春河本来想让王伯去把收音机从家里拿来,话还没说出口,空袭警报响了起来,他拉着王伯就往防空洞跑,进去一看里面人满满的,除了学生,还有一些孩子和妇人,学生告诉他李校工说可以让女人和小孩子和学生们挤在防空洞里,涌进来的男难民都到地下室去避空袭了。秦春河想起白天让老李带人去整理地下室的事,他拔腿就走出了防空洞,惹得王伯在后面紧张地追着喊:“老爷,老爷,你这是要去哪里?危险啊。”
好在空袭警报很快就解除了,日本飞机没来,现在中国这边已经一架飞机都没了,也不知什么东西能让人产生飞机前来的错觉,反正现在警报即使拉着,对秦春河来说已经有点木然了。他刚走到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处,就被从地下往上涌的人群呼呼啦啦从眼前迎面推到了墙边,人群的最后面是老李,老李看见秦春河,忙招呼道:“教务长,你这个主意真好,我下午让他们把这个地下室整理了出来,把里面堆的东西挪到后面去了,你来看,这个地下室还挺大的, 虽说不是很高,但是这里不仅可以躲飞机,而且还可以做储藏东西的地方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