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春河那天走回到秦宅附近的时候,正好碰到威尔逊医生的父亲老威廉,老威廉刚从鼓楼医院出来,看见浑身淋湿的秦春河在华侨路上走着,停下汽车,招呼他上车。秦春河已经离家不远了,本不用搭老威廉的便车,但是想到几个问题,便也上了车。
秦春河大致把送妻子出城的事说了一下,开始问老威廉问题:“怎么安全区交给拉贝管了呢?这本是我们金大几位教授加上美国教会和医院的几位决定建立的保护区,拉贝不是纳粹党的吗?” “正是,正因为他是德意志纳粹党的,比我们美国教会或者大学医院的牧师、教授和医生能起到作用,日本与德国的关系相对日本与美国的关系,哪个比较近呢?拉贝是个商人,并不是纯粹的纳粹党人,他同意在这危难时候接下来撑起保护伞的工作,也是不易的!”
秦春河倒也同意,但是,他担心他的金陵学堂:“ 现在金陵学堂里不断涌进来避难的难民,很多人在校园里打铺盖…… 虽说我们在安全区,但是我们真的能保证学生和里面的人安全吗?”
老威廉也叹气,没有很大的信心:“约翰,我也想有人能给我这个保证啊!可是日本人据说到现在还没有正式承认这个难民区的存在,如今城里的中国人有钱有门路的都走了,外国人像我这样的,数的过来,我和威尔逊都以此为家,他现在成了这座城市唯一的外科医生了,而我,我还能做什么?” 老威廉伸出一只手,拍了拍秦春河的胳膊,说:“约翰,金陵学堂是上帝给我们的产业,我会和你一起来守护它的。让我们祷告吧!” 老威廉拉着秦春河的手,俩人虔诚地呼唤着他们的主,希望祷告被垂听,主能保守。
秦春河在秦宅大门口下了车,雨已经停了,他目送着老威廉的车子缓缓离去,他知道到如今他只能做自己力所能及,很多事情并不掌控在他的手里,这座岌岌可危的都城,留在城里的人,那些没钱的穷人,他能帮到他们吗?眼光所及,慈悲社的街巷里,到处可见一些衣衫褴褛的人躲在拐角,任何可以避雨的屋檐下都有市民从非安全区躲在这里,以为可以躲过战火这个凶器,秋冬之交的南京已然冷风戚戚,一阵风过,秦春河打了个冷战,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走进门里,对守在家里的王伯说:“ 把前院墙那些出租房打开吧?让那些难民住进去,这么冷的天,夜里会冻死人的。“ 王伯有些犹豫:”老爷,你仁心仁慈,可这些人住进来,到时候谁管他们吃喝拉撒呀?“ 一句话反倒提醒了秦春河,他指示道:“ 你找两个人熬一大锅粥,让住进来的人喝点热粥。刚才老威廉告诉我了,安全区会设有三个粥厂,等粥厂好了,后面五台山就有一个,不远的,到时候大家每天就可以去粥厂领粥,这几天我们家不是还有不少粮食吗?拿出来吧!” 王伯本想说那些粮食是太太特地让他们储备在家以防万一的,可一想如今鬼子就在城外,逃难的人都在家门口了,也算是这万一的情形了吧,只是这本是留给老爷的万一防备,就给了其他人了。
“老爷,我来帮着熬粥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耳房里的黄奶奶已跟在秦春河和王伯的身后,她肯定把主仆二人的对话都听进去了,自告奋勇地做帮手。
秦春河进屋换了干净的衣服和鞋子,就听到飞机声从头顶上隆隆滚过,不过,没有警报响,也没有炸弹声,他苦笑了一下,想来是政府大佬们彻底撤走了,这个城市终于被彻底扔了下来,扔给了那些在他的宅院里喝粥的没钱出逃的穷人们,扔给了他们这些心怀信仰的信徒们,有他这样的中国信徒,有巩桂兰那样的信徒护士,有威尔逊那样的基督徒医生,还有老威廉那样的外国传教士……, 对了,还有如今大醉在俱乐部酒吧里的大兵,更有那些誓言为国尽忠的守在城墙上的将士,他们都不知道明天会是怎么样的结局?
秦春河本想吩咐王伯帮他打个包裹,里面放些换洗的衣服和被子,他要住到学堂去,那里不仅有他的学生们,还有一些涌进去避难的市民。可透过窗户他看到王伯和黄奶奶都在院子里忙着给刚搬进来难民们分粥,他便自己简单地抱了床被子,找了根绳子扎好,就拎着走了出去。
“老爷, 老爷,你去哪里?”王伯看见了秦春河,大声地问着。
“我住到学堂去。” 秦春河对王伯摆摆手,让他忙他的,不必管他。
“我跟你去!”王伯把手里的勺子交给黄奶奶,就要跟着主人走。
“你不急,先把这里大家照顾好,等会儿再去学堂找我,帮我带两件换洗衣服即是。” 秦春河嘱咐道。
“这就是我家的老爷,是他收留了你们。” 王伯对着院子里的众人高声说道。
呼啦啦一下子,一片人跪在秦春河的面前,秦春河眼睛湿了,他没做什么呀,只不过把家里的空房子让这些离家出逃的人栖身一下,这些人显然把他当成了庇护神了。
他招呼大家起身,招呼大家去喝粥,可他们执意跪着磕着头,秦春河只好快速地走出了院子,出了大门,疾步向金陵学堂走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