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秦淮月》三十二

三十二

日本鬼子对中华民国的首都南京日益加剧的野蛮空袭,其目的是双重的。除了摧毁南京的军事设施、重要工厂与军政指挥机关,削弱中国的抗战能力外,更重要的是实施对中国军队和民众的武力征服与恐怖威慑。从那年的九月份, 日本海军联合航空队向执行空袭的官兵下达的命令就可以看到这点““轰击无须直击目标,以使敌人恐怖为着眼点。” 日军疯狂的轰炸,是要使南京军民感到“恐怖”,使中国政府屈服,摧毁中国军民的抗战意志。这种连续性的狂轰滥炸,与其说“为直接给予敌军及军事设施的物资损失,勿宁是给予敌军及一般民众的精神威胁”, 日军更说他们所期待的是中国军民“因恐怖过甚,终至激发为反战运动”

为了实施这个殖民政策,日本空军在1937年夏天对南京的空袭就没有停过。

那年的910日,南京《中央日报》发表社评《日空军之暴行》,指出:日本战机对南京“非武装人员的轰炸,对非战事区域的破坏,这种暴行是恶意的大屠杀”。

然而,最恶意的最残酷的屠杀还没到来。空袭只不过是南京这座古城将要遭受的灾难的前序。

南京的夏天是火热的,往年在这样火辣的炎热里,知了是最活跃的生物, 它们不知疲倦从早到晚的在树枝间鸣叫,一声声仿佛在叫着“热死了!热死了!“。可是1937年的九月,知了也沉静了下来,不知道是被八月里那场台风吹走了?还是被九月里几乎每天都来的日本空军轰炸机的炸弹炸懵了?南京城里到处是断墙残壁,市中心被炸死的平民尸体有清尸队尽快速的清理,可稍稍离开市中心和国民党政府机构的地方的尸体根本来不及清理,尸臭充斥在古城的大街小巷。

已经改到传染病专科的胡礼为骑着一部自行车刚从国民党卫生署回到中央医院,就看见前面快步疾走的好友秦俊生,他跳下车子,扬声叫道:“俊生!俊生!秦医生!“ 秦俊生停下脚步,扭头看到胡礼为,他们好几天没见面了,秦俊生指指手术室方向,说:“ 我马上要回手术室,伤员来不及救治啊,太多了!你这是去哪儿了?”  胡礼为一边把车子停好锁上,一边回答:“我这两天正要找你,知道你一直在忙,我刚去卫生署提醒老院长这样的夏天尸体到处暴露,要发瘟疫传染病的。老院长说政府已经计划陆续撤离了,可能我们院不久也会加入迁往后方的大军,他让我在医院撤离前赴美学习传染科,他说战争会持续一段时期,而战争中造成的这些死伤是非常需要传染科的医护人员的,我们太欠缺了。” 胡礼为看秦俊生有点焦躁不安的,知道他急着去手术室,就加快语速,说:“长话短说,我近日想去拜访伯父伯母,有关我和令妹的事,本想拉你一起去,给我装胆,但你看来脱不了身,我就自己抽空去吧。”

秦俊生没想到好友这么快就要跟父母提他和妹妹的事了,正想说这会儿这么混乱,想起前些时候他和秋月婚后第一次回家都跟着一家人躲父亲请工人挖的简易防空洞的事,真不知道这些日子日本人不停歇的轰炸后,家里父母姑姑大哥妹妹他们是否都安好?他还想问胡礼为接下去的打算,这兵慌马乱的时节,一个要留洋,一个正陷在被炸得几乎无还手之力的千疮百孔的首都,这两人今后怎么办?他自问没有答案,他和秋月自八月结婚后,医院给了他们俩一间宿舍,他们俩能一起共眠只有两晚,他很多时候是夜以继日地站在手术台边,战争中创伤的伤员最需要的就是外科医生的救治,很多时候,在一台手术和另一台手术之间,他需要浸泡自己的双手在消毒液里,他能就那么弯着腰浸着手,睡着了。而他的新婚妻子,他也有好几天没见到面了。巩秋月虽说是助产士,也是护士,战火一起,尤其在军医院中,助产士的用处便被护士的需求淹没了,她是哪里需要就往哪里去,只要经过手术室,她会顺便过去踮着脚尖从窗口里看一下她的新婚夫婿,几乎每次都看见他站在那里全神贯注地再为伤员做手术。而这些秦医生当然不知道。

秦俊生摇了摇头,仿佛要把心中太多的疑问摇干净,他正想问好友预备几时去秦宅?正好帮他看一下父母家人都是否安好?忽然,尖锐的空袭警报又划破了热空气,来不及再说话,秦俊生拉着好友的胳膊就往手术室方向跑,炸弹破空的声响已传来,待他们刚跑进医院大楼的门里,炸弹落地后的震响一声又一声地连环不断。

就在他们刚跑进手术室时,猛然间一声巨响,随之整个地都在震颤,医院的楼房似乎被炸弹击中了一般,建筑物的碎片和块状物纷纷落下,秦俊生来不及指挥,他大喊一声“卧倒”,手术室里的医护人员都靠着墙根抱着头或蹲或趴下,秦医生一下子扑在手术台上的伤员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房顶山不断下落的建筑碎片,胡礼为几乎和他同一时间扑向了伤员,他们俩人一头一尾把伤员护得严严实实。

过了好一阵子,待警报消除,俩人起身环顾四周,手术室里虽有碎片落下, 但并没有坍塌,护士们开始收拾残局,有人跑进来,喊道:“ 宿舍搂被炸塌了!“ 秦俊生心一拎,他想到了什么,对好友说:“你帮我这里守一下,我去看一下就回来。

跑出手术室的门,又跑过医院的走廊,再出了医院大楼的门,一片烟尘扑面而来。

就在几分钟前秦俊生与胡礼为站着说话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弹坑,胡礼为骑的自行车只剩下了一个被炸弯变型的轮子,躺在弹坑的边缘,仿佛在凄苦地述说着这次空中屠杀的经过。秦俊生抬眼看向宿舍的方向,只见宿舍东南方向的一角已经被炸飞了,而那正是他和妻子的婚房之处,他几乎忍不住要大喊秋月的名字了,可他喊不出声音,就在他觉得浑身颤抖心往无底的深渊坠落的时候,一个熟悉的人影穿过烟尘,直直地朝着他扑了过来,那正是透过烟雾看见了自己的丈夫的巩秋月。

“俊生!” “秋月!”他们呼叫着对方的名字,紧紧地抱在一起,有一种上帝保佑的幸福和喜悦。

很多年后,秦俊生和巩秋月的外孙女在大洋彼岸读着《魏特琳日记》,日记记载:日机轰炸中央医院的那一天是1937925日。“日本人用五百公斤炸出了巨大的弹坑,中央医院宿舍震塌很多” ;《日本海军第二联合航空队战斗详报》记载:“由崎长大尉指挥的第九次空袭部队,在‘加贺’号舰载战斗机4架以及二十二空和第八战队水上侦察机6架的掩护下,于25日下午155分左右对南京进行了空袭,投下500公斤炸弹1枚、300公斤炸弹1枚、250公斤炸弹15枚、60公斤炸弹33枚。除了轰炸中央广播电台、财政部以外,还对其东面的军医司、船政厂附近进行了轰炸。”经考证,实际上日机的轰炸目标是中央医院北侧的国民政府卫生署(即日军所说的“军医司”),因为医院后方有水塔和烟囱等明显的标志物,导致炸弹偏离目标,造成了中央医院院内的巨大弹坑。

待续  长篇小说《秦淮月》三十三

长篇小说《秦淮月》(暂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