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水井二三事

福水井直徑一米多,井深四、五米,在我們那兒只要提起它,人們便知道大概的方位了。它所處的地點很微妙,上世紀六年代的老式街道,往往都是彎彎曲曲的小巷子,而它就位於連接幾條小巷子的樞紐處,無論去哪個方向都要經過它。

搬到福水井附近居住時,我才剛上小學,對本地的風俗一點也不懂。每天上學、放學路過那口井,常看見一些人汲水洗衣物。婦女們坐在井旁的台階上,把盆裡的濕衣服放到石台上,用木棒使勁地捶打,我很好奇,因為我家洗衣服是用搓板和肥皂,從沒見過這樣洗衣服的。這便是我對福水井的第一印象。

福水井的水一年四季清涼甘甜,到了夏天,井台上特別熱鬧,汲水的人絡繹不絕。居民們愛用井水洗衣洗菜、做飯沖涼;到了晚上,不少人會搬小凳子,坐在井邊納涼聊天。我家也常打來井水,把西瓜水果泡在冰涼的水裡,吃起來冰爽透心涼。其實,福水井不遠處就有一家自來水供應站,兩分錢一擔水,那是居民們吃水的主要地方,但很多人還是常來井邊打水用,大概是為了省錢。

有那麼兩年,井台附近搭了個小棚,每天早晨有位炸油條的師傅在那裡賣早點,受到了居民們的歡迎。我常被家裡派去買油條。站著隊,嚥著口水看師傅做油條:油麵被拉開,橫過來切成短條,再二和一拉長,在麵案上搓一下,放進油鍋炸,一會兒,金黃的熱油條就出鍋了。

離井台七、八米遠,一個朝西的大院門口,熱天時總有一位五十歲上下的胖大娘在賣冰糕,她叫賣的聲音,常常傳到很遠:「冰糕,三分五分的!」如果你問她有兩分的嗎?她也會有,但我的印象裡,叫賣總是三分五分的。三分的是赤豆冰糕,五分的是奶油冰糕,兩分的就是白糖冰糕了。胖大娘很胖,腿特別粗,好像從沒見她站起來過,聽說她有高血壓病。

除她之外,井台邊也常有其他小販,比如冷天有拉了板車賣青蘿蔔的,蘿蔔皮被淺淺的刮掉,露出碧綠的顏色,然後對著蘿蔔豎劈下去,又不切斷,成了開花的青蘿蔔,令人嘴饞;有爆米花的,引得許多人排隊,籃子裡的一斤米,可以爆成滿滿一籃子米花,大家耐心地看師傅一手拉風箱,一手轉爆米鍋,最後隨著一聲巨響,新鮮的熱爆米花就出爐了;還有賣烤紅薯的、賣時鮮水果的。

最有意思的是挑著擔子賣餛飩的,擔子一頭是爐子,可以下餛飩,另一頭是麵案,上面有一碗肉餡和一摞餛飩皮,餛飩師傅賣一天餛飩,卻不見肉餡少下去。大家說他的餛飩裡只有肉味兒,沒有肉,不過說歸說,還是有不少生意的。

胖大娘院子對面是一家面朝南的小賣店,店面不過十個平米,裡面的東西可真不少:針頭線腦、文具用品、肥皂牙膏、火柴煤油、糖果點心、菸酒信封等,居民們買日用品都去那兒。我家也常在那裡買東西,白糖、蠟燭、郵票、鞋帶等。有一次家裡叫我去買煤油,店裡的老伯跟我開玩笑,說「沒有(煤油)就不要買了」。那年月好多東西都要憑票,糖票、火柴票、肥皂票、菸票,逢年過節,到小店買點心還要排隊呢。

小賣店隔壁是菜店,我家後窗緊臨它的後院。菜店的店面和小賣店差不多,一半櫃台賣醬油、鹽、鹹菜之類,另一半賣蔬菜。家裡常派我去打醬油買醋,醬油憑票,醋不要;也會買甜麵醬、豆瓣醬、辣椒醬,買鹹菜時則常買黑疙瘩、榨菜蘿蔔和花鹹菜。有幾年醬油很搶手,由於菜店的老高經常透過後窗向我家借糧本買糧,所以我們就跟他「走後門」,醬油一來貨,老高先偷偷賣兩斤給我家。

年代初,福水井一帶起了變化。先是井旁的空地上,蓋起了一排簡易的二層小樓,搬來了一批新居民;然後是這一帶安裝了許多自來水管道,通到了院子裡,人們用水方便多了。福水井的重要性隨之下降,人們常常在自來水管前洗衣物,而不是坐在井旁了。

福水井的方位作用倒是無可替代的,給陌生人指路往往還是以它為地標。向北是第一中學,省重點學校;向南可以走到淮海路;向東走是中山路;向西會經過派出所、居委會,走到展覽館。當年,我晚上下班回來得晚時,父親就坐在井台邊等我,他說坐在井台邊可以看到所有的來路。

福水井記載了我許多的回憶,多年後我時常在想,它現在還存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