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债(10)- 锦瑟无端五十弦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锦瑟】 – 李商隐

闺蜜们走后,齐琪麻利地把茶具收拾进洗碗机,蛋糕让莎莎带走了。窗外的柿子树依然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往这边看,齐琪无可奈何地苦笑着,她一向自负的坚定竟然敌不过鲜有的寂寞。刚才看到托尼带着耳机听着音乐上楼去了,莎莎给自己倒了杯红酒,酒是刘威当年从纳帕谷买的赤霞珠干红葡萄酒,他开玩笑说:“幸亏咱们不酗酒,否则还真喝不起。”

这是最后一瓶了,倒净了正好一杯,家里剩下的只有白葡萄酒了,也许明天该去买瓶红的。

记不清从哪天起,每个晚上,睡前会喝杯红酒,刚才怎么竟然忘了给大家倒酒,“抠门”, 心里想着,竟然说出声来,不禁哑然失笑。

坐到沙发上,左手持酒杯,右手翻开着李商隐诗。书是莎莎在年初送的五十岁生日礼物,虽然自打博士毕业就没读过什么课外书,齐琪对这本书爱不释手, 当晚就从头看到尾,之后经常翻看,半年过去,诗集中的诗句几乎都背熟了。不过她没告诉莎莎,一则怕抢了莎莎诗人的名号,二则担心莎莎会继续送书当生日礼物。齐琪家连个大人的书架都没有,在没怀孕前,家里的书除了课本,只有菜谱。

为什么不喜欢读书呢?因为没时间。为什么没时间呢? 下班后,不多的空闲时间全交付给了电视连续剧,国产的,美剧,韩剧兼收并蓄。幸福指数一直超标,离婚后的笑容有增无减,连托尼都能感觉到妈妈天天满满的正能量。木灵说:“有的人更适合单身,一直以来我觉得莎莎最适合单身,不过最近观察证明,适合单身的是齐琪,而莎莎也许只是喜欢独处而已。” 独处与单身,有分别吗?

一刻钟的闹铃响时,酒杯空了,却没有换来几许睡意。翻开另一页,【落花】:
高阁客竟去,小园花乱飞。参差连曲陌,迢递送斜晖。
肠断未忍扫,眼穿仍欲归。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

鼓起勇气看看窗外黑暗处亮如黑眸的柿子,幸好现在不是春末,而是深秋,不用肠断扫落花。

托尼显然已经关灯睡了,夜已深,再读最后一首诗, 随手一翻,是首无题诗: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我心中的蓬山在哪里,远不远?”齐琪不知可否地微笑着,把酒杯放进洗碗机。打个哈欠,见后院已不再一团漆黑,而是皓月当空,此时的柿子树似乎睡着了,在月光中安静乖巧,少一份诡异,多一份较柔。

李商隐只活了四十五岁,却诗作颇丰, 《唐詩三百首》收集了77个名家的诗,共311首,在数量以杜甫的诗最多,有39首、李白33首、王维29首、李商隐24首。而杜甫活了五十八岁,李白活了六十一岁,王维活了六十岁。李商隐是唐代为数不多的刻意追求诗美的诗人。他的诗构思新奇,风格秾丽,尤其是一些爱情诗和无题诗写得缠绵悱恻,优美动人。李商隐一生劳碌,仕途坎坷,27岁上,有幸娶到贤德貌美的王氏为妻,婚后聚少离多,这段美满的婚姻在十一年后以王氏的意外病逝而告终。鳏居后的李商隐日渐消沉,曾写悼亡诗数首,多年后带儿子回到曾经风光无限的节度使府,此时的节度使府一片凄凉,回忆当年与亡妻在西亭幽会不免黯然神伤,仰望天空的圆月,想到往昔种种,他留下了西亭一诗:
此夜西亭月正圆,疏帘相伴宿风烟。
梧桐莫更翻清露,孤鹤从来不得眠。

男人的孤独里外透着凄凉,而女人的孤独伴着一丝忧伤。“我有托尼,怎会孤独寂寞?”, 她心想, 憨笑着连打了两个哈欠,睡眼惺忪地刷牙漱口,打开壁灯,关掉大灯,壁灯闪烁着的七彩光晕,一曲催眠曲轻柔地流淌,酒香淡淡的齐琪,倒头便睡,不久便酣然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