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星期六,敏亚的心情特别好。要在平时,她会懒懒地倦在床上,翻来覆去地与被子缠绵, 似醒似睡地赖在床上几小时后才会起床。星期六对她来说,可以好好得放松一下。不再需要5点起床,然后急急忙忙开45分钟车去上班。所以,星期六醒来后最舒服的事就是躺在床上,啥事都不想。
可今天不同,敏亚一大早就起来了。
四月初的南加州,早上的阴霾把太阳遮盖得严严实实。暖暖的春风,从窗口溜了进来,拂撩着窗缦。敏亚站在窗前,任由柔纱抚摸着她的脸。一阵清风扑面而来,挂在广柑树上的小小白花,正散发着特有的馨香。冬天早已消失在茫茫的云海中,春天从这白色花瓣里窜出来,把春意留在了翠绿的树叶上。
敏亚在厨房里忙着,把腌好的盐水鸭,放入大锅中,化了冻的虾子洗好,鸡块预备腌好。一边忙,一边想着儿子电话里的嘱咐。 敏亚凭着直觉判断,儿子不大可能会把女朋友带回家。现在的美国年轻人,绝不会在短时间里定下关系,敏亚是这样想得。
马克在电话里再三交代要多烧几个菜,莫非这次真把他的女朋友带回家?此刻,敏亚的脑海里不停地揣测着美女的模样。想着想着,她的嘴角稍稍向上弯,酒窝在左边脸庞上忽隐忽现。手里捏着鱼丸子,再下到高汤锅里,溅出的璇涡,一会儿一个。
敏亚上身着一件蓝底白花衬衫,裹着有形有致的身腰。围在她身上的淡黄色围裙,倒像是一条连衣裙,把她高挑的身材衬托得更加优雅。别致的发夹把烫卷过的黑发随意地盘绕在脑后,从侧面看,显露出俏俊的后颈。她一边哼着小调,一边忙着准备午餐。那麻利劲儿,加上这身打扮,难免会让人想起现代版的阿庆嫂。
自从马克上了大学,他就渐渐地减少了回家的次数。从每个星期回来一次,逐渐变成了一个月回来一次。各种借口让她无言反驳。有时忍不住,想打电话叫他回家,又怕给他添麻烦。21岁的马克,是梦想和活力互相较劲的年龄,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回家。
也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车库的门开了。这响声惊动了敏亚。她赶紧把手洗干净,胡乱地把湿淋淋的手往围裙上搽几下,连走带跑地来到了通往车库的后门。打开门一看,儿子马克正从车里出来。1米83的高个,越来越显得清瘦。接着,陆陆续续地从车里下来了一男两女。说说笑笑地随着马克来到了跟前。 “妈,我来介绍一下”,马克拍了一下站在他左边的女生的肩膀,说:“苏珊”。 然后,拍了一下他右边的矮个子男生,“罗伯特,我的哥们”。 他朝站在罗伯特边上的矮个子女孩,挤了一下眼睛,微微抬起右边的脸颊示意,“这是艾米”。
敏亚一个劲儿地微笑:“欢迎到我家作客!” 她一边说着不太标准的英语,一边引着大家到客厅。在一阵忙乱后,终于把饮料,咖啡,水果统统摆在桌上。
艾米的话不多,个头1米56左右,一双小眼睛眯成一条缝,与高鼻梁即不协调。皮肤倒也算白净,性格似乎温顺一点。苏珊则个子较高,一看就是个混血儿。她举止大方,一点也不拘谨。苏珊看着忙来忙去的眼前这位中年妇女,心想,她算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圆圆的脸,白净的皮肤,大大的眼睛。
楼上传来说话声,笑声,还有计算机上的游戏声。乘着罗伯特和艾米在玩游戏,马克下楼来了。
马克环视了一下整理得淡雅而又非常符合妈妈审美标准的客厅。这就是他住了10几年的家。他爱这个小窝。厨房与客厅是开放式的,视线形成一个L形的布局。他来到厨房。“妈,你累了吧?” “不累,我很开心,这两天就盼着你回来呢。想你,宝贝”。“妈,每当我想家的时候,第一个闪念,水晶鱼圆。第二个闪念,盐水鸭。嘿嘿。。。”
马克一边帮妈妈妈揉着肩膀,一边与妈妈聊着学校的事。马克这才告诉敏亚,他和朋友们要去国家公园玩,路过家吃个午饭就走。 敏亚低下头,不想让马克看见她无奈的眼神。马克用手帮妈妈往后理了理飘在脸庞的乱发。这动作是敏亚老公以前经常做得。这唤醒了敏亚久未触动的神经。一种气息,像他爸爸的,缓缓地充满着她的全身。想到这,敏亚身心涌出一股温暖。儿子大了,懂事了。不知道他是否还会想起十年前他父亲的模样?在马克12岁时,她的丈夫在一次车祸中不幸丧生。
马克缓缓地揉着妈妈的肩膀。在他的记忆里,爸爸就是这样做得。心中有爱的人,才会有这样的举动,敏亚想,莫非恋爱中的马克,懂得关心人了? 看样子可以问点他的私事了。她压低声音:“哪一个是你的女朋友”? 马克脸上写满了尴尬,小声回应:“妈,我们能不能说点别的事?” 敏亚嘟囔着说:“哟,还保密呀!我保持沉默,行不?” “你不要这样嘛,会让我朋友尴尬的。” “我不会,保证。” “妈,我太了解你了,你会的。不行不行!” 马克掉头走开了。
敏亚知道这两个女孩中一定会有一个是马克的女朋友。本以为可以知道谁是未来的儿媳,也好献点殷勤,给儿子使点暗劲,没准可以早日。。。敏亚叹了口气,我这儿子真是不懂当妈的心。无奈的情绪悄然地,莫名地,不经许可地,沉甸甸地来了,压在本来还欢快着的心头。客人的到访,本来已经让她手忙脚乱,这会儿,更是心不宁。她的心事全放在那两个姑娘的身上。拿起黄瓜,又放下,把红萝卜切丝后,才发现忘了刨皮。好不容易切完菜,又忘了给正煮着的盐水鸭翻身。定定神吧,她跟自己说。
马克和他的朋友们下楼来了。艾米跟苏珊耳语着,脚步声也比上楼时要轻多了,憋着随时都有可能喷泉爆发似的笑声。敏亚坐下来,把耳朵伸长到转角处的客厅,想听听他们谈些什么,也许可以从蛛丝马迹中找到答案。可他们都唧唧呱呱地在聊什么呢?她这会儿才深深地感到,自评7分的英语变成了3分。要是把上中文网的时间,用来多学学当今年轻人的英语口语,也不至于抓不住他们的话题。可话又讲回来,就算她英语可得7分,那可是骑着驴赶着。小年轻们敏捷的思路和广泛的话题,又岂能让她赶得上? 她一边忙着饭菜,一边有事没事地走到厨房和客厅的交界处,时不时地朝客厅那里扫一眼,她想从那两个女孩的表情和行为中摸出个端倪,再极力猜测哪个是马克的女朋友。
敏亚认定,从爱人眼睛里释放的光亮,不是一般的放电,犹如积蓄了多年的能量从一对眼瞳中发射出的光束,这光束可以穿透肉体和心灵的屏障。而由爱产生的晕光必定会让别的女人感受得到,尤其是情敌,或爱着儿子的母亲。
饭菜好了,八菜一汤,不多不少,正如马克在电话里交代的。敏亚真不愧是朋友眼中的好厨娘。不过,在乱绪杂念中做出来的菜,除了色香味以外,还突显出由揣测带来的朦胧美。这不,鱼丸八珍汤已经上桌了。敏亚摆好了碟杯碗筷,就开始招呼大家吃饭。
在饭桌上,大家一致夸赞她的菜有型,有色,有味。特别是两个女孩的夸赞,几个瞬间一闪过,她忽然有了当婆婆的感觉。在饭桌上,敏亚开始仔细打量这两个女孩。
艾米和儿子挨着坐在桌子的一边。她文静,衣着简单,粉妆淡雅,话不多,脸上总有羞答答甜蜜蜜的笑容。只有当罗伯特的笑话击中了她的笑点时,才会大声笑起来,这时的她,小眼睛就成一条细缝了。相对于艾米,苏珊的话很多,与儿子面对面坐着,举止大方,为大家倒饮料,递手纸,显得周到懂事。她有一双大而漂亮的眼睛,配上烟熏妆,更显妩媚。
敏亚自觉夹在中间,会影响他们聊天的兴致,又插不上话,就借口吃饱了,下了桌。她一边坐在沙发上假装看电视,一边继续悄悄地观察艾米和苏珊。妈妈不在身边,马克显然放开许多,很快地加入到和女孩子们嘻嘻哈哈的聊天中去了。敏亚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眼昏花,怎么从她们的眼里看不到那束光?正在纳闷之时,她看见艾米侧身正和儿子说着什么,就在这一瞬间,艾米的单眼皮眼睛,忽然变得有神,微笑的眼睛中有一束光,直射进儿子的心房。艾米对着马克侧脸耳语,恨不能把她的嘴贴上马克的脸庞。敏亚看到这里,赶紧挪开眼睛,好像她窥视了别人的秘密。可又不自主地多瞄了几眼。艾米好像觉察到了敏亚的眼波,赶紧坐好,羞涩地低头,继续吃饭。
这本来对敏亚来说,是件快乐的事。她的期望不就是如此吗?可此时的她,心情像翻了老醋瓶子,倒了糖浆罐子,甜酸交错。客厅里不时传来的笑声,到了她的耳中,就像这欢快的情绪被加了一个透明罩,看得见,却体验不到。眼前一直有一道光晕,闪着闪着,她的思绪也变得像柳絮一样,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把她从沙发上拔起,围着茶几转了一圈,又坐下,又拔起。。。坐立不安的她,暗暗地告诉自己,稳住。
都说儿子是妈妈身上的不干胶。敏亚心里清楚,不干胶总有失效的那一天,儿子还会把失效的不干胶从我身上剥脱得干干净净,再重新变成另一个女人的不干胶。想到这里,嫉妒像一把火使敏亚的眼睛变得挑剔起来。艾米的眼睛太小,大鼻子下的嘴巴也不好看,她凭什么就让儿子看上了她?她那么矮怎么配得上高个子的马克?不,这绝对不可能,也许自己看错了。
这时,苏珊起身向敏亚走来,她有礼貌地夸赞她的美味菜肴,并且客气地说:“马克很有福气,有你这么能干的妈。” “谢谢!”敏亚一边与苏珊寒喧着,一边眼睛时不时地向马克和艾米那里望去。艾米正在有说有笑地帮助马克收拾桌子。苏珊快步过去,一会儿桌上就干干净净了。
时间要是能静止在这一刻,该有多好!可时间像那即将飞驶的箭,就要离弦了。敏亚就要和儿子说再见了。有多少话,到了嘴边又吞回去。有多少情,涌到心头又回到心底。要是一个大拥抱能让时间飞慢一点,让不干胶再粘一点,那该多好!无奈,母子总要分离。从分娩时身体的分离,到独立时行为的分离。
起风了,地上一片片飘落的花瓣,还有空气里弥漫的花絮,在述说着一个母亲的心事。花开了,花落了,花开花落,就在这一瞬间。
儿子开着车,缓缓地从车库退出。“Mom,Take care!Bye!”敏亚挥着手,缓慢而又不情愿地挥着挥着。。。。一片乌云从她平静的眉宇间飘过,脑海中是龙应台的《目送》,“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
过了半小时左右,敏亚的电话响了。空荡荡的房子好像又有了一丝清风拂面而来。 “妈妈,我看你心情不太爽,我还是告诉你吧,苏珊才是我新交的女朋友。刚才我和你在厨房里的对话被她们偷听了。于是她们俩个互换了角色,开了一个玩笑。”
只听电话里传来咯咯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