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乘坐过城市轻轨火车了。现如今,当他走进车厢时,一切都变了,他记忆中的那个安静舒适的环境已经荡然无存。整个车厢内壁布满了各种颜色的涂鸦和污言秽语,所有的座位都破烂不堪,地板上散落着各种垃圾,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尿骚与汗臭的令人作呕的气味。一个白人流浪汉躺在残疾人专座上,他身旁的地板上横倒着一个空酒瓶。在和流浪汉的位置相对的过道另一侧座位上,两个打扮妖艳的白人男子正搂在一起肆无忌惮地热吻着。车厢内的第四个乘客是个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恶臭的黑人老头,他没有坐在座位上,而是蹲在车厢的角落里,直勾勾地盯着地板上的一个用过的卫生巾喃喃自语。
刘风从踏进车厢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后悔,他甚至不愿意在空荡荡的车厢里找一个座位坐下,而只是站在车门旁,靠降低呼吸频率来尽可能地减少进入鼻腔的污浊空气。在熬过了漫长的15分钟后,轻轨火车到站。车门刚一打开,刘风就像逃命一样匆忙跳到车厢外,这才恢复了正常的呼吸。他掏出一根香烟,点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喷出了一道浓重的烟柱。突然,从刘风身后传来一阵怪笑声,他被吓了一跳,转回身来,正看到那个疯疯癫癫的黑人老头张牙舞爪地向他扑了过来。刘风连忙扔掉烟卷,倒退了两步,从后腰处拔出了单动左轮手枪。没等他举起枪,黑人老头却不可思议地迅速停下脚步,敏捷地转身蹿回了车厢。车门在黑人老头身后缓缓合拢,他转头把脸贴到车门玻璃上,像一头猩猩一样冲刘风龇牙咧嘴地傻笑着。这一切都发生在电石火光之间,刘风还没明白是什么情况,轻轨火车已经驶出了站台。刘风愣了半晌,四处张望了一下,站台上除了他自己和他在月光下的身影之外别无他人,刚才的一幕仿佛是梦一样,只有他扔下的半截烟卷还在冒着缕缕青烟,像是在提醒他这并不是梦。刘风一脚踩灭了烟卷,抬头看了一眼出口上方的监控摄像头,迅速把手枪藏进怀里,裹紧外套,低头快步走出了站台。
这一站是城市轻轨火车在西南区的终点站,从这里步行到凯茜家的小区大约要走20多分钟,所经之处全是各式占地动辄上万英呎的高档豪宅。但是大部分住宅早已人去楼空,房屋前后的大片草地因为长期无人打理而长满了各种高高低低的杂草,一层薄薄的积雪并不能完全覆盖地面,在月光的照射下,时常能看到斑驳陆离的深色草窝,如同荒郊野地般给人一种凄凉破败的感觉。
刘风一边走一边看着路旁的景物,不知从何时起,一头体型硕大的北美灰狼在夜色中悄然出现在他的身后。它四爪抓地的声音引起了刘风的注意,刘风放慢脚步,侧耳倾听着,随即猛地转回身来,灰狼停了下来,微张着嘴和他对视着,狼嘴里不时地冒出一股热气,渺渺升起后逐渐飘散在半空中。刘风有点懵了,在市区范围内经常会出现一些野生郊狼,那是很正常的事,但是这种只在深山密林里出没的灰狼怎么也跑到有人烟的地方来了?刘风却想不出来个所以然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那轮圆月,感到后背一阵发凉,连忙伸手到怀中掏出了手枪,目不转睛地盯着灰狼的眼睛。那灰狼望空嗅了嗅,仰脖发出一声悠长的嚎叫,随即转身向路旁的高坡跑去。跑到坡顶后,它站住脚转头望着刘风,如同在等待他跟上来一样。见刘风没有反应,灰狼又是一声长嚎,那声音在刘风听来已经没有了凄厉恐怖的感觉,反倒更像是一种召唤。刘风提着手枪,慢慢后退,灰狼站在坡顶一动不动地凝视了他一会,向远处跑去。刘风长出了一口气,收起枪,转身跑向已经能够看到灯光的小区。
就在刘风接近凯茜家的时候,从他身后又传来一阵汽车马达的声音,两道汽车大灯的光柱把刘风的身影投射在他面前的地面上。刘风迅速走到凯茜邻居家车库门前的车道上躲避来车车轮卷起的积雪,同时习惯性地瞥了驶过去的汽车一眼。那是一辆皮卡,挂在车尾的车牌已经被泥雪遮住了一多半,只剩下模糊不清的最后三个阿拉伯数字。突然间,刘风想起那数字正是丹尼的皮卡车牌尾数,他疑惑地盯着皮卡,直到那车停到了凯茜家门前。
车门打开,身穿白色羊绒大衣和长靴的雪莉下了车,刘风连忙躲到车库前的阴影中观察着。雪莉按响门铃后,沈爵士打开了房门,两人握手后,雪莉走进了房内。门前的皮卡熄了火,丹尼跳下车,靠在车头上,点着一根烟吸了起来。刘风一边盯着丹尼,一边蹑手蹑脚地走进凯茜邻居家房后的空地,摸黑向凯茜家的后院走去。
凯茜的家里看上去显得杂乱无章,客厅中央堆放着五个大大小小的行李箱,所有的家具都被盖上了一层防尘的白布,地毯上散落着几个玩具锡兵。
沈爵士掀开盖住沙发的白布,冲雪莉笑了笑,说道:“很抱歉,家里有一点乱,您请坐。”
雪莉侧身坐到沙发的一角上,说道:“看来,您已经决定要回英国了。”
沈爵士神色黯然地说道:“我看不出继续留在加拿大还有什么意义,很多事不是我能决定和影响的,倒不如不要给别人做绊脚石的好。”
雪莉微微一笑,说道:“您是在说我吧?”
沈爵士说道:“您别误会,我没有指责任何人的意思。”
雪莉说道:“谁都没有左右社会发展规律的力量,无论是您还是我,都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而我只是想顺应潮流而已。”
沈爵士说道:“这是您的自由,别人无权干涉,我只希望您将来可以给奥沃顿先生一个很好的交待。”
雪莉说道:“我不需要向任何人做什么交待,上帝是最公正的裁决者。”
沈爵士无奈地摊开双手,说道:“那么好吧,您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
雪莉环顾了一下四周,说道:“我原本是想来向您通报一下未来几天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同时建议您暂时离开加拿大一段时间,看来您的消息很灵通,已经不需要我再多说什么了。”
沈爵士说道:“我碰巧在国会里有几个朋友,对政府方面的动向多少有一点了解。其实,很早之前,我身边的朋友就在劝我离开了。他们都比较悲观,只有我还抱着一点点希望,留在了最后。”
说着,沈爵士脸上露出了自嘲的微笑。
雪莉说道:“这么说,您也知道斯坦利的计划了?”
沈爵士愣住了,说道:“斯坦利?他有什么计划?”
雪莉犹豫了一下,说道:“看来您和我了解的都只是一部分信息,我并不知道政府的动向,但是斯坦利曾经找过我,他希望共济会能配合他。”
沈爵士说道:“据我所知,斯坦利和穆斯林有密切的关系,他一直在背后操纵着总理先生。”
雪莉说道:“对此,我并不关心。而且我也不会变成受他操纵的木偶,我只是觉得这是个机会。”
沈爵士问道:“什么机会?”
雪莉说道:“从外部获得促使执政党提前下台的力量。”
沈爵士疑惑地说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雪莉说道:“您应该知道,中国和加拿大两国之间的关系在不断恶化。虽然中国人是席卷整个世界的黄祸,必须清除,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中国的力量如果完全爆发出来,可以摧毁整个世界。我们要做的就是重视这个力量,学会利用它。执政党的愚蠢给了我们这个机会,我要做的就是给中国政府已经燃起的怒火上再加一把油。斯坦利的提议提醒了我,加拿大境内的中国人就是我需要的油。我可以利用他们发挥更大作用,而不仅仅是给执政党施加微不足道的压力。”
沈爵士皱起眉头,说道:“您究竟想要做什么?”
雪莉莞尔一笑,说道:“您既然已经要离开了,就不必再了解这么多和您无关的事了。”
沈爵士严肃地说道:“我要提醒您,我也是中国人……”
雪莉说道:“从您拿到英国护照的那一刻起,您已经不再是中国人了。更何况,您还接受了女王的封爵。”
沈爵士说道:“请您不要玩文字游戏,您应该知道我的意思。我的身上流的是华人的血,这是事实!”
雪莉说道:“那又怎样?事实改变不了现实。”
沈爵士说道:“恕我冒犯,我觉得我们已经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非常感谢您的好意,您所要传达的信息我已经了解了……”
雪莉微笑着站起身,说道:“不用客气,我告辞了。”
沈爵士礼貌地把雪莉送到门口,目送她上车离去后才关上房门,转身回到了客厅里。他惊讶地发现,刘风正坐在雪莉曾经坐过的沙发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