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哈顿的卖艺人
十多年前,当我还没有走出国门,在大陆生活的时候。香港电视节目,可以说是我们这些广东人,八小时工作以外娱乐的偏爱。因为自己有机会移民,我更留意,那些记录华裔在他乡工作生活的栏目。其中,香港亚洲电视“寻找他乡的故事”这个热播节目,就成了我的至爱。而其中一集,讲述的就是纽约艺人卖艺的故事,留给我的印象最深刻。卖艺者孤独的身影,也是头一次走进我的视野。艺人的甘苦沧桑,使我很容易想起,描写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卖艺人的小说和影视作品来。比如广州盲人阿炳,这样的城市艺人悲凄故事。老实说,我心里怎么也转不过弯来,不大相信号称国际大都市的纽约,还有如此辛酸凄凉的卖艺人。
后来我移民到了纽约,在曼哈顿的地铁和街头,邂逅或弹或唱或跳和作画的艺人,才知道自己当年的想法,真的是孤陋寡闻、自以为是了。事实上,在曼哈顿的地铁站、地铁车厢里、城市的公园、甚至是街道上,都可以轻而易举邂逅卖艺者的纷繁身影。
纽约是一个崇尚艺术的城市,被誉为艺术之都,一点儿也不夸张。而市民对艺人,往往也是抱有崇敬之心的,并没有用我当年戴着的有色眼镜,去衡量揣度他(她)们的艺术行为。无论艺人是在享誉世界的百老汇剧场里,抑或是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人们并不因为演出地方的不同,而习惯流露出大相径庭,尊敬或轻蔑的眼神与表情来。因为事实上,在美国有为数不少的艺术大师,无论是从事唱跳的,作画的,还是搞音乐的,成名前,也不乏曾经把曼哈顿街头当作舞台的经历,他们从来不觉得这是不堪回首的往事,反觉得是成长历练的必由之路。只有走过这条路,才有机会到达终点。所以,谁又敢断言,眼下曼哈顿这些街头卖艺人当中,将来就不会出艺术家!
从尊重到尊敬,甚至以实际行动出钱鼓励,大多的人,以这样一种欣赏的姿态,给那些艺人,物质上的支持来接纳包容,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了。所以,曼哈顿的艺人,能够沉醉在自己营造的艺术世界里的同时,又能找到了生活来源的空间,可谓一举两得,一石二鸟。这个,也许是卖艺盛行曼哈顿的根本原因之所在吧!
曾经邂逅一个来自中国江苏的卖艺人,他年近六十,出国前,在家乡的县文化馆剧团从事演奏工作。他让我称呼他为老杨,他原本在曼哈顿唐人街的一间小学,做守门清洁等杂务工作,因为不羁的艺术家性格,喜欢无拘无束、独来独往生活的他,与学校按部就班、固定节奏的工作环境难以融合,和校长有过几次意见相左后,最后干脆辞职下街,义无反顾投身曼哈顿卖艺人的行列!
他告诉我,其实卖艺是讲究地利人和的。他所说的地利人和,当然就是指要选对地方和时间。在时代广场,是人来人往,人头攒动的地方,这就是地利;而选择在上下班的高峰期设摊,让艺术得到最大限度的推广,吸引更多的人欣赏共鸣掏腰包,这就是人和。老杨告诉我,在时代广场这个世界性的地标卖艺,运气好的时候,几个小时下来,也能赚个百多美元。当然,运气不好的时候,比如下雨天,几十元甚至几元也常见。总之,每天工作四到五个小时,一个月近两千元的所得,收入比一般的打工仔还要高,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不是他自吹自擂。
除了绘画艺术可免,弹唱等发声卖艺是需要执照的,如同曼哈顿街头经商的流动小贩需要营业执照一样。如果你要想成为有执照的卖艺人,那你得要有真本事才行,而且还必须有自己刻录的唱片作品。凭着这些硬件,向城市有关艺术部门申请。也就是说,你必须通过艺术水平的鉴定考核,才能发给你执照。但曼哈顿绝大多数的卖艺人,没有执照的比有执照的还要多。这样的情形,就像中国一些无牌小贩,属于散兵游勇,你得与警察捉迷藏。但警察中,也有不乏喜欢艺术的人。一般说来,如果你把音箱的声音调低,没造成噪音。大多的时候,警察不会找你麻烦。当然,万一被警察逮着,就切不可与警察争吵了。拘捕是警察的事,到警局被教导一番后,将你客气送出门口的,还是警察的工作!
老杨指着他自做的琴,介绍给我的时候,先吊起我的好奇,让我猜猜乐器的名字,很有卖弄噱头的风趣。原来,在一块木板上,左边竖着支半尺高的塑料杆,如筷子粗的塑料杆极具弹性,柔软得像苗条的女子,令人充满遐想。在塑料杆的顶点,拉一条钢线到木板的右端,在这一端的底部,巧妙地安装了个微型麦克风,麦克风连接到扩音器和喇叭里。名为“板琴”的乐器就制作完成了。中西合璧,古今珠联,艺术的别致神秘得令人目瞪口呆。老杨的每一天,就是背着这个板琴,还有自己演奏刻录成的CD作品,每个卖五元,在纽约的交通系统悠闲谋生,整个身心沉醉在自己营造的艺术世界里,来回往返,悠然自得乐在卖艺风尘中。
老杨开始认真地给我示范,只见他拿起一块小铁片,这铁片如同小学生使用的橡皮擦,颇有妙幻味趣。老杨先用右手拿着铁片,驾轻就熟,在钢丝上游走拨弄,左右上下翻转点拨;左手则似游龙,不断摇摆塑料杆,配合控制音符。当即,悠扬动听的音乐就从喇叭里飘荡出来了。一曲二泉映月,抑扬顿挫,如梦似幻,出神入化。令我佩服得张目结舌,拍案叫绝,啧啧称奇。
曼哈顿的卖艺人,就是用这样的生存方式,来追寻自己的艺术空间,让艺术的情感和梦想,在纽约这个包容性宽广的城市自由放飞。这是纽约的大度,还是纽约的尴尬,这就取决于你,站在什么样的角度去思考和定位了。
(原载《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