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
林夕杰
一、
那时大海便是生灵
世间清浊自分，省下亏欠
省下羞耻，省下自作多情
月光背着万物奔跑
候鸟收起翅膀时解散了风
更多山川任意游走
种瓜的和吃瓜的各取所需
一块土地记下分娩的苦难日
人间由此诞生——
二、
母亲喂下第一口奶水时
世上多了一尊菩萨
她携带一座宝藏
供怀中小兽贪婪索取
直至最后一根稻草悬于空中
剩余时间用来忏悔
那么多人假装成瞎子
在心知肚明的舍得中各自为欢
前人拔下羽毛插在后人翅膀上
最安全的飞翔是有人托举着
挥挥翅膀便能触摸到星辰
落日这只无脚大鸟躲到山后面去了
是否也在空中筑巢，地上捕食
黑夜吐尽所有光亮迎来婴儿的啼哭
这应该是今年第一道钟声——
三、
没有几人愿意
在似是而非的春天出走
婴儿一跳下母亲指尖
脸上就开出花朵
好像都是这么过来的
带刺玫瑰在等待一根手指
小男人等待一对乳房
造物主最终没能道破玄机
留下肤色图腾
养育众生又指点江山
四、
此后——
先祖隐藏在血液里
一颗稻谷可安身立命
叶子的锋芒比利刃来得实在
我们一生都在乡愁里跋涉
炊烟是村庄的假象
有人打个电话成了孝子
寒风会种下一个人的背影
如今无需烤火取暖
机械产生了另一种机械人
五、
是否还需要森林
是否还需童话小人书
一只猎豹缓缓走下悬崖
踌躇满志者爬上山顶
这世界到处是猎物
当你拿无用之身写下无用之文
六、
你我都是彼此眼中的风景
隔着一段距离看看就足够了
单身女子屡次在梦中枪毙一张面孔
香水是有毒的，男人都爱老虎
提一壶老酒打开锈迹斑斑的身体
再像狐狸一样阴阳怪气地说出委屈
世界会因为太过熟悉而变得陌生
我们各走各的路，各圆各的谎
却依旧蚂蚁般群居，依旧啃食梁柱
依旧在一个觉得安全的地方自掘坟墓
七、
生活富有得如此贫穷
还有没有人愿意来雕这块朽木
干脆就在空洞里放下辩解的念头
一切仿佛那么顺理成章
经常看到一些人在地铁口
听到一曲老歌就泪汪汪
泪水里或许还有大海的味道
我却为指认出一朵浪花而失声痛哭
八、
往事已遍体鳞伤
有谁还在为名分献身
布谷鸟只在收割后啄食残羹
风调雨顺的年景有人指手骂天
一具肉体在另一具肉体上走失
很少有人在寂静时喊出声来
一条路上满是迷途者
他们自顾低头行走，秘而不宣
九、
有人从水里捞起自己，奄奄一息
人这种动物往往高估了自己
若能善待这身皮肉
他日定有安放之处
十、
秋天会为每个路人写下一首诗
发表在流水里——
这个季节适合虚度
未来不一定如期到来
给生活留白，一切都会精彩起来
十一、
花儿已经尽力了
大海日夜高歌
不解风情的人在一条道上走到黑
一些人开始往回走
遇见疲惫不堪的自己
彼此寒暄，相拥而泣，互道珍重
十二、
儿子说到大海时
波涛还在远处
他走过去给卧床的母亲端饭
像个巨人——
花朵其实每天都有的
只是悄然无声
比如此刻的泪花，窗外的雪花——
父亲孩子般蹒跚上楼了
我们打过手语后各就各位
生活总让人在胡言乱语中保持清醒
而诗人再一次在词语里将鲜活的故乡掩埋
2018.12.30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