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桂香想早抱孙子的愿望却是一年推后一年,她万万想不到这一拖竟然拖了十年。
这十年的前三年,秦俊生在安徽的医科大学,巩秋月在南京金陵大学附属医院鼓楼医院的高级护理学校,两人都忙于学业,也只有寒暑假,能在南京秦家一聚。不过,那个年代,还没有自由恋爱一说,即便这两人心意相通,且从小订婚的,因为是姑表亲,常常是一大家子在一起,乐乐呵呵的,很少有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有时,几个年轻人一起出去走走,秦家两弟兄加上巩秋月,还会带着秦家小妹妹一起;有时,寒假赶上过年,大家一起去巩家村,那里人更多,巩秋月除了她大哥,还有两个妹妹的一个弟弟。乡下比城里保守,青年男女更加不可能独处一室了。不过,秦俊生是满足的,只要看见他秋月妹妹的身影,偶尔能对视一笑,他就觉得够好了。巩桂香和巩祖文两兄妹也都合计着等着两孩子一毕业,就让他俩结为秦晋之好。
秦俊生和巩秋月的倒也是同一年毕的业,秦俊生毕业后立马就回到南京,快毕业的时候他已申请了 那时刚成立没多久的国民政府的中央模范军医院的军医一职,他们正需要人才,秦俊生顺利加入,回来就要去报道了。
南京中央模范军医院成立于1929年,最初占地50亩,主要收容伤兵,一年后,国民政府行政院决定拨款改建该院,把名字改为中央医院,划归内政部卫生部直属,渐渐的,中央医院成为民国时期首都南京一流的医院。那里的医官老爷和看护小姐被人们称为“御医”,蒋介石的牙齿和何应钦的肾病都是在那里看的。也是因为中央医院专门给政府高级军政人员看病,再加上与国外医疗机构技术合作,这里的医护人员财大气粗、高人一等,有“御医天威”之称。
按理说秦俊生回去面对的是一片大好前景,有心爱的人即将结婚,还有一个非常好的职业等着他实现自己的抱负和理想。可也应验了那句话“好事多磨”。
从浦口摆渡到下关码头的秦俊生,一下船,就看见一个身着长筒旗袍、女学生摸样的人在对他挥着手绢,那正是他日思夜想的秋月妹妹。他没想到她会来接他的船,他欣喜若狂地奔了过去。
俩人面对面的站定,似乎都有很多想说的话,一时间也都不知道从何说起。沉默了一会儿,巩秋月先开了腔:“二表哥,我爸爸在慈悲社(秦家大宅的街道名)呢!” “大舅舅来了,太好了!”一回来就要见到很久不见的舅舅,秦俊生自然是开心的。“我、我有件事情想跟二表哥商量一下……”巩秋月有些迟疑地说。“你说、你说!”秦俊生这会儿心里满满的幸福,任秋月妹妹让他去摘星星摘月亮怕是都会答应的。
“二表哥,你我都刚毕业,还没有正式开始工作呢,我听说你穿上军装就要接受军训,我也是马上就有投入到医院的护理工作去,我已被鼓楼医院聘雇了!”巩秋月这段话倒是一气呵成不拖泥带水。
“真的?祝贺你,秋月妹妹!我们都是医务工作者了。” 秦俊生由衷地说。
“可是、可是……”巩秋月的语气又迟疑了起来。
“你有什么难处吗?你可以跟我说呀,我们俩、我们俩还有什么不能直说的?”秦俊生鼓励道。“是这样的,我爸爸来是与大姑姑商议关于我们俩的事的…..” 巩秋月说到这里,又停住了。秦俊生心中一荡,啊,舅舅和妈妈是准备给他俩办婚事了!他觉得脸上有些发热,心里也有一股热气往外冒,偷眼看了看表妹,秋月的脸上却是一种很难说得清的表情,难道她不愿意?不会吧?
“秋月妹妹,你不会是不想和我……” 秦俊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秋月的抢白了去:“哎呀,不是,我是不想现在办那事儿!我们刚毕业,还没正式工作,至少也应该工作两年再说吧!” “哦,这样啊。”秦俊生心里有无比的失望,可也算放下了心,他的秋月妹妹并不是不愿意,只是不想刚毕业就结婚。他们两一个二十一,一个二十,在那个年代,这种年龄结婚也不算早,不过,对于新青年来说,过个两年,也不算太晚。秦俊生想了想,对表妹说:“过两年也好,我们都好好适应一下新的工作,反正我现在要住回家了,我们可以经常见到了。我回去跟妈妈说,就说部队里军训还有军医院也要适应,等过些时候再办,不急在这一刻。”
巩秋月舒了口长气,二表哥真的是很听她的话的。
秦俊生不知道的是,从金陵大学附属鼓楼医院的高级护理学校毕业的巩秋月,一毕业就接到了鼓楼医院的聘书,聘书上有一行字:聘任期间凡因结婚、怀孕、生育者,作自动解除聘约论。巩秋月是第一次看到这行字,但其实并不能说是第一次听闻这样的约束,她的护理学校的院长尉迟瑞兰是她小姑姑的老乡兼同窗,也是中国第一代正规的的西医护理专业人士,尉迟瑞兰和巩桂兰那时都已年过三十,也都依然小姑独处,她们也都签了这份那个年代独有的不平等的条约的,现代社会看这份有违人性的聘约,还是在教会医院和医学院校里,是那么得不可思议,但是,那个时候,即便是相对比较开明的西方人开办的洋学堂,他们也不相信女性能同时成功扮演贤妻良母和职业女性的两个角色。这是一道设立的门槛,不近人情,却也是很冷酷的考验,尉迟瑞兰和巩桂兰,那时还有很多像她们一样的医职女性,包括中国著名的妇产科医生林巧稚,都是以殉道者的姿态,做出了今天的我们难以想象的牺牲。靠着坚定的理想和虔诚的信仰,她们最终都放弃了婚姻和家庭。
护理学校的三年,巩秋月曾经不止一次与小姑姑巩桂兰讨论过这个约束问题,巩桂兰一再对侄女儿说:“你不需要像我一样留在鼓楼医院,等你毕业,即便能留在鼓楼医院,做了两年,也等俊生医术成熟了,你俩可以自己开个诊所,就再也不需要遵守这个规定。”“可是,小姑姑,你和尉迟院长,都是我的榜样,我要跟你们一样……”说这话的时候,巩秋月大半是真心的,可二表哥英俊的面孔也总会在脑中闪过。“傻丫头,你是有婚约的,且婚约在先,那也是需要遵守的哦。”巩桂兰提醒侄女儿。可那也是巩秋月进了护理学校之后最怕人提的事情,因为,有一次,护理学校地美国老师在给她们讲课时,说到中国的童养媳和中国的包办婚姻和娃娃亲,大家都哄笑了起来,巩秋月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虽说没有人知道她和秦俊生的指腹为婚,她仍然觉得如坐针毡,觉得作为新时代青年的自己,不应该是别人笑谈的旧时代扭曲婚姻里的人。
就在这思想斗争和时代巨变中,巩秋月毕业了,她的父亲就等着女儿毕业好把女儿嫁出去,她试图跟父亲说她还没准备好要嫁人,虽说那个人并不陌生,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父亲以为女儿是舍不得父母,说说而已。
在签那份聘约时,巩秋月看见那行结婚便要离职的字,还是愣神了一下,最后下了决心地一甩头拿起笔,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她已决定要跟所有的人说,她现在不想结婚!
小说从头读: 长篇小说《秦淮月》(暂名)一
待续 长篇小说《秦淮月》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