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修习禅坐的益处

        今天讲一下静坐,也叫打坐, 禅坐,打坐在中国和印度,至少有两三千年历史了。近代,主要从19世纪后期开始,随着东西方的交往增多,打坐,禅坐从中国, 日本,韩国,印度,东南亚逐渐传到了西方世界。很多流派,方法和法门都传到了西方。打坐,静坐,禅坐英文叫做meditation,或者mindfulness 西方世界的大中小学,公司,医疗健康界,到处有人在学习,钻研和练习打坐。世界很多大学设立了研究机构,譬如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设立了“Mindful Awareness Research Center”,用来 培训, 教学, 研究打坐。 加拿大的多伦多 the centre for mindfulness studies, 哈佛大学, 澳大利亚Monash 大学等等给员工提供培训,英国牛津大学有静坐中心(mindfulness center, 从事静坐的科研,教学和培训工作。澳洲新南威尔士大学也有静坐的研究项目,谷歌学术搜索找到 438,000篇有关静坐的学术文章(20193月)。

        也有人把打坐叫冥想的,这是从英语meditation翻译到中文的,很多人大概不清楚静坐的来龙去脉。

       其实名词概念没有那么重要,真正领悟这些概念,能够实践参与才重要。

       这里有个中国哲学思想需要讲一下,就是说名词概念永远不能等同于名词和概念所指向的那个客体本身。所以,中国人的学习方法有两套,一套就是中国人常说的悟,心领神会,甚至得意忘言,你真正明白那个意思,你忘掉那个名词都可以,这是对听讲的人来说的。对讲话的人来讲叫做指月之手,指月之手不是月亮。譬如说,你问我月亮是什么, 我用手一指月亮,说那就是,那么你就看月亮就好了,就不需要再看我的手了。或者我告诉你,月球是地球的卫星,并且是太阳系中第五大的卫星。月球直径大约是地球的四分之一,质量大约是地球的八十一分之一。月球与地球的平均距离约38万千米,大约是地球直径的30倍等等,无论我怎样描述月亮,我的描述只是我所制造的关于月亮的名词概念,总有局限,永远不能等同于月亮本身。

          所以说,名词感念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问题的实质和本质。 所以大家不要被名词概念束缚,名词概念是帮助我们学习,引领我们认识事物。

        另外一套学习方法也是我们经常用的通过名词概念,分析,逻辑推理,论证。这里就不展开讲了。

       此刻,想起了饶宗颐先生关于禅宗说过的一段话,大意是说禅宗的这种抛弃一切名相和概念约束,使用箴言,警句直指世事真相的说理方式,实在是非常高妙的。其实,我们看中国传统思想家的著作都有这个特点,这可以说是高一层的智慧。我们可以说,有些人习惯了名词概念,推理,分析式思维方式,自以为这是唯一正确的思想方法,而不能认识东方思想方法的奥妙,这样的话,就被自己知识体系障碍了,是智慧不够。

        说到这里,我顺便说说中国人,包括海外华人对待中西学问的态度问题。大家向内观察一下自己的思想,和心念,大家一定要学会时常向内观察,这是智慧的起点。也可以观察一下媒体,各种出版物,以及周围的人的言行,你一定可以看到,在很多人的思想里(可能是大部分人),西方的学问要高于中国的学问,这种看世界的方式甚至可以推而广之,你会发现,世人的脑海中,有个西高东低,西贵东贱的模式,用中国文化的说法叫做我们脑海里有个西高东低,西贵东贱的相,有这个先入之见作为我们思想行为的背景,而不觉察,这个相障碍了你对打坐的认识,你是带着很多先入之见来看打坐的,你可能觉得那是封建迷信,愚昧落后之类先入之见。这叫做鱼在水中不知水,人在心中不知心。不知道你心中的背景左右了你的思想和行为。

          关于人们思想中西高东低的世界模式,这个相是如何在我们头脑中形成的,这事关近代世界史和近代思想史。 当然这个题目非常大,非常复杂,当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如果非要讲的话,大概有这么几个要点:

        欧洲18世纪末开始出现的进步论思潮,改写了近代人类的世界观和历史观,这种观点认为:

1 .人类社会历史由低级向高级发展,由蒙昧向文明沿直线无限进步和无限进化。

2. 人类的同一性,认为人类不分种族,民族,不分地域,不分地理环境,不分历史和文化传统,都具有同一的理性,同一的审美和价值标准,同一的物质和精神要求,同一的社会发展规律。不管你是黄黑白种人,不管你在亚非欧美阿拉伯,不管你信真主,耶稣,孔子,人人都一样。

3. 西方文明是人类文明进步直线上最先进的,欧洲被置于人类文明进步的最顶端,其它人群,种族,国家和文化统统被安置在原始,蒙昧的人类文明发展过程中。今天这种观点已经深入人心,大家可能觉得天经地义,已经成了大家习以为常,头脑中不证自明的默认程序。但我们今天静下心来,稍微想深一点,我们来看看这些论点经不经得起推敲。

        我们知道,包括欧洲人,在18世纪之前,都认为历史不是直线持续进步的,而是错综复杂,循环往复的。为什么会这样呐?

       首先,我们观察自然现象,太阳每天早晨,从东方升起,从西方降落,每天如此。每一年春夏秋冬循环往复,我们每个人的一生从出生的婴儿,到儿童,成长为少年,青年,成年,到老年,到渐渐衰亡。我们再来看人类的社会现象,我们拿中国历史来看,一个朝代从诞生,基本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期,到稳定发展,到鼎盛,再持续一段时间,然后往往走向衰退,最好被另外一个朝代取代。我们再举个例子,拿诗歌来说,中国唐代的诗歌创作水平,就其精神境界,艺术境界,对汉语语言的把控运用能力,高质量诗作数量之多,大诗人数量之多,公认地登峰造极。再说中国哲学和思想,无论是孔孟老庄,还是中国佛学思想,不但是中国思想的顶峰,也是至今为止,人类思想的高峰,无数人在他们思想的影响下生活,用自己的人生和学问在注解演绎,发展他们的思想。我们看看中国的瓷器,木雕,书法,绘画等等都未必是越现代的越好。再举个澳洲原住民的例子,澳洲原住民的传统生活方式,高度关注人们生活资源的可持续性和再生性,人们生产,生活对自然的破坏比欧洲人少很多很多,欧洲人到达澳洲以后,不但毁灭了澳洲原住民的文明和生活,也对澳洲的生态环境造成非常大的破坏,我们从这方面来讲,怎么看待欧洲文明和澳洲原住民文明哪个先进,哪个落后。

       关于人类的同一性,欧洲社会进化论的思想认为,人类在同一个时间轴上,按照同一的步骤发展演变,这种论点是非常经不起推敲的。地球上生活在不同地理环境的人群,肤色,样貌等等不同的人群,发展出了各自的衣食住行方式,社会组织,生活习俗,为人处世之道,以至于审美观,价值观,世界观等等都有很多不同。18世纪末欧洲发明的人类社会统一进步的观点,把人类的各种不同,转化成了时间上的前后差异,而且把西方说成是人类社会进步的顶端,其它人群,国家,民族都要向西方社会进化;这样说符合了西方的利益,但是非常没有道理,是非常荒谬的。这还只是几个例子,如果我们放眼世界和人类历史,这种现象不胜枚举,大家自己想想,其实,欧洲近代发明的这套思想话语,说辞体系漏洞百出,完全站不住脚。

          上面讲了一点点大家为什么躲避,排斥中国的好东西,这是因为我们有个心魔,王阳明先生曾经说,拿山中贼易,拿心中贼难。大家一定要记住,时时关照一下心中的贼。现在再接着讲静坐。

       为什么要练习打坐,或者叫做静坐呐,练习打坐的功用,价值和意义是什么呐?这是你首先需要弄清楚的,搞不清楚目的和意义,你很难深入和持久地行动。

         打坐的益处非常多,几千年来经过无数人实践积累的文献汗牛充栋,如果看看近几十年现代科学研究机构的科研成果已经非常之多。要深入学习的话,你一定要自己亲自查找,探索,学习,只有你自己主动探索学习得来的才是真知,真知才能力行,真知也必将力行。这里我想提醒大家注意的是只是头脑中了解,知道一点名词,概念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要亲自实践。我在这里简单讲几点练习静坐的益处:

                 静坐有助于减低精神紧张和心理压力,我们知道,我们在工作,生活,家庭等等场合在遇到不健康的压力,焦虑的时候,我们大脑的额叶功能首先会受到影响受损,而额叶是掌管我们高级智慧能力的部分,平常我们一定有这样的经验,当我们精神或者身体经受创伤,或者特别疲劳的时候,我们会失去理智,情绪失控,说蠢话,做蠢事。譬如,我们今天工作压力特别大,头脑感觉发紧,头疼,这个时候我们回家遇到家人,我们可能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发脾气,说蠢话,做傻事。我们此时说话的语气,语调,身体语言都可能不友好,对自己,和自己遇到的人和事物甚至颇有破坏性。这个时候我们的智慧非常低。人在紧张,压力,焦虑,心虚狂躁的状态下,一定是缺乏智慧的。静坐能很好的减缓心理压力,但又不同于一般的身心放松技术和锻炼。

        静坐让人安定,入定:静坐能让人的心,头脑安静,安定下来,注意力更加集中。禅宗讲定生慧,儒家叫做“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凡是都有前因后果,一个安定的心,镇定的头脑,才会有智慧,一个人头脑慌乱,心绪波澜起伏是不会有智慧的。就像我们点上一根蜡烛,当有风吹动火苗的时候,火光是照不清东西的,当火苗在持续稳定的状态下,才会把环境照清楚。 长期锻炼静坐的人,可以进入很深的禅定状态,会有更高的智慧产生。一般人的状态就像我们用一个50瓦的灯泡照明,安定的人,就像把50瓦灯泡的光聚集起来,形成光束照射出去,定力再大一点的人,就像通过放大镜把光能聚集起来,定力更大的化,则像把50瓦能量转化为激光,能量会强大很多很多倍。一个有定力的心和一个散漫的心差别就有如此之大。

        静坐能提高人的觉性,一个有智慧的人,或者当人在有智慧的状态下,一定是心情放松,心态健康积极,愉悦,对自我的思想,情绪,心态,身体,以及外界的环境和他人有感知的状态,一定是有自我控制的状态,一定不是随着自己的惯性习惯做事,不做条件反射式反应的状态。觉性提高的人,对自己的感知能力变得强大,能够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感受,思想和心念的变化,能更敏锐的感知到外界环境和他人的存在,举动和变化。譬如,觉性能力强大的人,或者当我们在觉性能力强大的状态,你吃饭的时候,你会知道你手的运动,嘴唇在动,牙齿咀嚼食物,舌头的运动,吞咽食物的动作,你的眨眼动作,舌头接触食物的时候,你起了什么想法,这些想法产生了哪些新的想法,这些想法又带来了什么后果。再比如,当你的觉性提高以后,在日常生活,学习和工作中,你起了一个心念,你的情绪发生了变化,你很快就会感知到,你会“看到”这个心念是因为什么原因升起的,这个心念又产生了什么心念,你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这个心念是消失了,还是促使你采取了什么行动,这个行动产生了什么后果等等。 当你经常练习静坐,练习久了以后,你会把你人生当中越来越多的事情的来龙去脉看得越来越清楚,譬如,你人生历程中的哪些内外因素, 环境和条件促使你产生了某些学习,工作,生活当中的概念,思想,信念,态度,习惯,说话和行事,为人处世的模式和习惯,哪些因素对你起了积极正面作用,哪些成了你人生旅程中的阻力和障碍,哪些是你很难打开的心结,哪些是你很难跨过去的心坎,你的人生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你甚至可以跳出你过去生命历程中形成的惯性的思想,情绪,说话的语态,语气,语调,和为人处世模式,你有能力采取必要的,正向的调整,采取不同与以往习惯的,自主的,自我控制之下的行动。也就是说静坐可以提高“心商”:提升自己精神和心理运行模式,使自己的心商向更加积极,健康,智慧的方向发展。一个人的心理活动模式很大程度上决定一个人的智愚,境界和命运。

        静坐能够提高人的认知可塑性,认知可塑性是一个心理学概念,大意是说,我们认识事物的时候要能够突破自己过去习惯看事物的角度,方法和条条框框,可以调整自己看事物的角度,层次,时段等等,更加全面,系统,真实的认识事物。简单地说,不要头脑简单,僵化,一根筋不会打弯的认知事物。比方说,某些职业的人,比方说医生,看待世界的时候,经常被职业训练和习惯所束缚。有些做科研,学术工作的人也会出现类似的情况,在看世界的时候被自己的专业领域所捆绑和束缚。当然,知识少的人可能被有限的知识而束缚。本来,你所受的教育,训练和工作经验应该来帮助你更好地认识事物,但每一个领域都是建立在一系列假设,前提和方法之上的,这即是这个领域的专长,同时也是这个领域的局限。真实的事物,永远比某个认识事物的专业领域要复杂和丰富的多。练习静坐就是练习你的心念,思想,好恶等等减少,逐渐抛弃掉;在遇到任何人,事和物的时候,不带有前提条件和先入之见地,实事求是地认识事物的真实和本来面目。佛家叫做“无住生心”。 我们知道,从心理学上来说,一个有智慧的人必须有强大的自我认知和控制能力,你的思想,态度,情绪,心态,言行等等都不应该 随着自己过去的习惯运行,而是有自我意识地,主动地,选择性地调动情绪,展开思想,采取行动。因为,习惯总是把我们带到容易做的事情和方法上去,沿着过去的惯性来做。这样我们是不会有突破和进步的,我只能在原来的生命层次和维度轮回打转。另外一个就是智慧的人必须具备强大的工作记忆(working memory)能力。工作记忆有点象电脑的内存,我们人类大脑工作记忆能力非常有限,我们在一个时刻能够记住,和处理的信息一般不会超过7个(人类的工作记忆在39个之间)。比方说,我在写作的时候,每个时刻我能调动我大脑中储存的7个数据来加工处理,我把它们加工和创造。任何的干扰信息,都会构成我的工作记忆需要处理的7个信息之一,每增加一个干扰信息,就减少一个我能处理的信息。我的写作,或者做其它工作的能力和质量就会降低,如果干扰信息太多,超过7个,我的写作就一定是完不成的。我再举个例子,比如我们当年学骑自行车的时候,你必须要绝对地专心,只要你一分心,你就可能摔个跟头,这是因为你处理控制身体和自行车的工作记忆不够用了,你控制不了你的身体来掌握平衡和控制车辆了。当你学会以后,你不需要那么专心都可以骑车了,因为这个时候,你的长期记忆在工作,骑车就变成惯性动作,不再需要全神贯注去做了。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我们的习惯动作是无法胜任学习新东西和从事复杂,艰难和具有挑战性的工作的。惯性动作总是寻找容易的事情去做,这样的话,我们就不会进步和提高了,我们的整个人生只会走下坡路或者原地打转(起源于我们的心理活动模式,当然会造成各种我们人生中的后果)。由此也可以看出来,专注,定力为什么那么重要,儒家思想家为什么强调定静,佛家讲定能生慧,讲制心一处,无事不办。静坐不但能够培养定力,还能提高觉性,就是说你同时能够观察到你自己的思想,心念,情绪,态度在你的生命背景和深层工作或者干扰你。

       静坐当然能够让你更好的感受自己的情绪,更敏锐的感受他人的情绪,从而对自己的情绪采取恰当的调整,从而提高情商。 长期练习静坐,并且在日常的活动中练习(熟练掌握要领后,日常工作,学习,生活等任何时间,地点,行住坐卧都可以练,静坐不一定要坐),甚至可以让你心里对自己和他人的情绪清楚明了,你可以根据内外环境需要来调整你的情绪,做出恰当的情绪表达,言行得体,潇洒自如,而你自己的内心体验却是清楚明了,如如不动。

       静坐还可以提高人的道德意识和品质,有人称谓道德智商(德商), 可以提高人的灵感,顿悟和直觉能力(灵商)。当然,静坐还可以改善人面对挑战,困难,挫折和逆境时的反应模式和能力(逆商)。通过上面的讲解,相信大家已经领悟到了。现代心理学发明了一些这类词汇和名相。其实中印两国的学问早就涵盖了它们,而且,已经被世界上很多人验证过。

      关于静坐的益处,上面只是开了个头,今后还会进一步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