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秦淮月》 六

秦春河推开小教堂的小侧门,他的目光越过教堂前排的几条木头长凳,看到教堂另一边靠近牧师讲坛的角落里,有一架小的三角钢琴,琴盖被撑开,透过撑开的琴盖和琴身之间的三角形缝隙,是一张少女的脸,阳光正巧从一边的彩绘玻璃窗中透进来,照在弹琴少女的身上,犹如一个金灿灿的罩子,把弹琴少女拥抱在其中,她的头发上和身上便发出一种耀眼的光泽。秦春河被这幅画一样的景象震住了,他有点不知身在何方的恍惚,他微微把眼光调向右方,那是教堂的正中央,那里有一个大大的十字架,十字架让他回到现实中来,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仿佛怕惊动破坏这里美好的氛围,再次把目光投向琴声处。

这次,他慢慢地仔细地在看弹琴的少女,那张鹅蛋脸上齐齐的刘海下,是一双流动清澈的眼睛,眼睛不算太大,但是很好看,弯弯的像两轮月亮,小巧的鼻子被阳光照射出上面有点闪光的细汗珠,那张小嘴巴正一张一合,原来她一直跟着自己的琴声唱着歌,只不过琴声大歌声小,秦春河在教堂外就只听到琴声,这会儿,站在教堂里面,就听到女孩子不高的细细的声音,她用中文在唱:“如此恩典,使我敬畏,使我心得安慰;初信之时,即蒙恩惠,真是何等宝贵……”

看傻了也听得入神的秦春河,将身体斜靠在木门上,门枢处传来“咿呀“一声响,吓了他一跳,也使得琴声嘎然而止,弹琴的少女从琴盖下的缝隙处看过来,看见站在侧门口的秦春河,那一幅西式的现代书生的摸样,使得本来坐着的少女一下子站起身来,有些羞怯地不晓得说什么好。

秦春河到底做老师做了好几年了,虽说一颗心有点不照常规地“砰砰“乱跳,他还是故作镇定地走了过去,他走到钢琴旁,微微弯了下身体,对站着的少女说:“我是秦春河,是约瑟夫的义子。你琴弹得真好!你是在哪里学的?”

“我、我……”少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也许是紧张,也许是别的原因,她的脸开始泛红,她的目光与面前这个年轻男子的目光撞击了一下,她感到一阵颤栗,连忙把眼光转移到他的身后,再不敢正视他了。就在这时,侧门处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只见德仁带着一个颤颤巍巍走路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德仁一眼看到秦春河,高兴地过来拉住秦春河地胳膊,说:“约翰,你来了,我就看到你的行李看不到人,急得我满大街去找你呀!”

那个妇人也走过来,对少女说:“小姐,我东西都买好了,轿子在外面,我们好回去了。”

少女低下眉眼,跟着妇人往侧门走去,走过秦春河身边时,秦春河的目光与她的目光又相撞在一起,这一次两个人都有点惊慌的跳开目光,秦春河有很多问题还没问出口,难道就这么让她默然离去?可这种场合,这么多人,他再怎样问?秦春河一时竟然无语了。

秦春河跳开的眼光只敢触及那一阵白兰花香飘过的佳人的衣袍,那是一件白色的过膝清代少女穿的衣袍,边边滚了一圈粉色的镶边,衣袍的下面是白色的宽松的裤腿,而那裤腿下面是走路坚实稳妥的两双没有缠过足的天然脚,那双绣花鞋大小适中,让秦春河的心又是一阵狂跳。他的目光追随着那双绣花鞋,直到教堂的侧门口,却停了下来。

走到门口的少女嫣然转身,对德仁说:“德仁叔,这个礼拜天,我和爸爸妈妈会来做礼拜的。”秦春河觉得少女这句话看似是对德仁说的,其实有可能是对自己说的, 他一下放心许多,周日她还会来,他们就还会见面的。

秦春河的目光还在追随着少女和那妇人的身影,德仁的声音把秦春河的注意力转移了过来:“ 约翰,你几时到的?跑哪儿去了让我好找。” “我到了一个时辰了吧,在街上走了一圈,听到琴声,就走进来了。刚才那姑娘是谁啊?这小镇上还有会弹钢琴的人?”秦春河趁机问道。

“你是说巩家小姐啊?人家可是江宁府洋学堂的大学生,没看见她跟这乡里的姑娘不一样吗?”德仁似乎对这位巩小姐很熟悉。“江宁府的洋学堂?还是大学生?”秦春河不明白地问:“江宁府的洋大学堂不就是我们汇文书院吗?我们没有女学生啊!” 可忽然他想起来了:“德仁叔,你说的可是汇文女中他们刚办的那个师范女校?”“就是啊,也是叫汇文吧,虽说跟你们那个汇文书院不是同一个学堂,但是都是同一个教会办的,应该和你们汇文书院就隔一条马路吧?” 德仁边引领着秦春河往教堂的后面走,边回答着他的问题。“可不,就在我们对面,我们学校大门就对着她们学校的大门,可我还真从没见过她?”秦春河的声音里有些许的懊恼。他知道能进入汇文女子师范就读的一定是汇文女子中学毕业的,巩家小姐既已在师范就读,肯定在汇文女中读了好几年了,这些年他们都在一个叫汇文的名字却是不同的学堂里,大门对大门,却从没有碰过面。当然那时女子中学的女学生也不会多对他们这些校外的大男人多看一眼的。

说话的功夫,秦春河已经跟着德仁走到教堂后面的小庭院里,庭院里有棵高大的枇杷树,满树金黄的果子,秦春河看着嘴馋手痒,跳起来摘了一棵果子,用手剥了皮就放进嘴巴里了,还含糊不清地说:“甜!甜!”。德仁看着秦春河孩子气的样子,很是疼爱地说:“一会儿我拿个竹竿来帮你打一盆下来,够你吃。那个巩家小姐呀,也是爱吃这枇杷,我一到礼拜天都打一包给她带回去。” 秦春河听到巩家小姐的大名字,一个愣神把嘴里的枇杷核吞了下去,有点噎还不好意思说。

待续   长篇小说《秦淮月》七

小说从头读: 长篇小说《秦淮月》(暂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