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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如是广东人,从她的眼角眉梢看得出来的,那里隐藏着两广一带女子独有的忍让和温顺。但阿如的皮肤却是广东女孩子少有的白皙和细腻,加上阿如的普通话讲得不是一般地好,所以当阿如出现在亚洲超市找工作时,出生在马来西亚的华裔老板娘冷冷地用不太标准的国语说:店里的顾客以广东人居多,我们要求会讲粤语的。
“没有问题,我是广州人,粤语讲得比普通话好。”
老板娘有些吃惊自己的失误,仔仔细细地打量起阿如的同时用也不太标准的粤语问:你有工卡吗?最快什么时候可以上班?
孙东强听了这段之后,很是奇怪,初初移民海外以广东福建两省人居多,为什么粤语霸占了市场,闽南语却没有人说,看样子广东人厉害过福建人。究竟是哪方面厉害。孙东强暂时无心去研究,此刻他的心里飘荡起阵阵喜悦。
真不容易呀,家里终于不用坐吃山空了。他们夫妻是2002年底移民的加拿大,自2001年911事件之后,找工作就是一片哀鸿遍野。孙东强也不能幸免于难,大半年过去了,积蓄花得七七八八,简历投了不知道多少份,别说工作,连面试的门朝那个方向开,他都不知道。
虽然不过只是到超市当收银员也不是什么体面的好工作,但却是他们来了多伦多找到的第一份全职工作。他们得庆贺庆贺,带着儿子孙志,兴致勃勃地步行了三十分钟,到了最近的一家川菜馆,点了两个最便宜的菜。吃到最后,阿如还让人家把那盘回锅肉片里仅剩的一些辣椒打包了。
回家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把他们浇得全身上下都湿透了,他们的兴致却越发高了起来,孙东强一手拉一个,带着他们母子奔跑起来,嘴巴还不停歇地大声高唱:及时雨,及时雨,这就是我们天空的及时雨·············
亚洲超市还挺大的,光收银员就有八个,而且全是中国人,不过因为是华人的企业,政府的有些规定明目张胆地不执行,比如每工作两个小时员工可以休息十五分钟。吃午饭又必须轮流错开,所以是同事却并没有很多时间可以聚在一起聊天什么的。
阿如性格很沉静,和她在一起如果对方不找话题说话,她可以让人觉得她是根本不存在似的。女人们聚在一起不是谈孩子,就是比老公,这个比老公很大的成份是在骂老公。似乎每个女人都对此津津乐道,阿如却是个例外。所以过了挺长时间,除了阿如有个十几岁的儿子,老公在找工作之外,人们知道的并不多。
当有天有个收银员把从老板娘那里扒出来的八卦抖了出来,瞬间就变成猛料了,无怪乎阿如的普通话讲得好,因为她老公是北方人,阿如的全名被冠了夫姓叫孙梁佩如。中国人的地域观念甚强,尤以上海人和广东人为代表,有段时间,那些外嫁外娶的总要被编排出一些毛病来,要是条件好得没得说,身体也没有问题,那么就会被推论成脑袋有问题。
这种脑袋里的问题得深究才可以挖掘出来。大家不惟余力地合作努力着,但收效甚微。
“你怎么会嫁给北方人,你们怎么认识的呀?”
“他在广州工作,和我是相关单位的。”干巴巴的话语,没有期待的曲折动人或是万般无奈。
大家面面相觑,转移了话题:“你好先进啊,还从了夫姓。”
“办移民移民公司建议的。”
“为什么建议这个?要是离婚了怎么办?”
“不知道,还没有离过婚。”回答依然是事不关己似的。让意识到自己失言的同事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可是如果这些问题来问孙东强,他是不会让任何人失望的,孙东强不带任何修饰的描绘都已经使很多人感动得晕头转向。要是他们的感情故事让琼瑶阿姨来叙述,估计又是一部惊天地,泣鬼神的巨作。
孙东强是东北人,有着东北人独有的幽默,说话和演小品似的。大学毕业之后却阴错阳差地给分去了广州,广州也算是首屈一指大城市,可是孙东强却一点也不稀罕,他那让他引以为豪的幽默在广州犹如离开了土地的种子,根本没有生根发芽的机会。人们对他那东北腔的普通话都不是全懂,怎么还可能深层次地去理解他的幽默?
孙东强更讨厌广东的气候,夏天是那种难受的湿热,一天到晚身上都是粘粘地,象抹了油似的,还有更加莫名其妙的冬天,说它冷,很多的时候是二十几度,说它暖和,却也有五六度的时候,又没有暖气,冷得人无处可藏。孙东强的讨厌从气候开始再到饮食,最后发展到人身上来,觉得那里的人感觉是还没有长开来,一个个蔫巴巴的,看着都让人丧气。还有那被他称之为鸟语的粤语,他一直不明白同样是好好的中国人,为什么不可以好好地说国语,连单位开会都是粤语,听不懂还给人嘲笑要好好学习。
孙东强费了老鼻子的劲也没有让自己喜欢上这个城市,他觉得自己一直别别扭扭地活着,广州唯一牵绊和留恋就是这份建筑设计院的工作,家在小县城,普通工人的父母,他是无法可以在东北的任何一个城市找得到类似的接收单位的。为了这个唯一,他付出了所有,他觉得自己有一天会憋死在这南蛮之地。
忽然一天,就那么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变了。那是个三月的平常天,紫荆花还没有退下舞台,木棉花却又隆重登场了。孙东强对着图纸有些累了,便信步走到窗户边去伸懒腰。他的办公室在二楼,窗户正对着几颗木棉树,二楼的高度正好让他俯视这些平常高不可攀的火红花朵,他非常享受这种感觉。那天,树下一个娇小的身影把他的感觉无限地延伸和拓展了出去。
那是个妙龄女孩,正在捡着那飘落在地上的花瓣,地上的花瓣是鲜艳欲滴的,没有规则地散落着,而那女孩的衣服是粉色,点缀在中间,在当时的孙东强眼里就是一幅浪漫唯美图,和黛玉葬花有异曲同工的情调。他仿如被粘住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欣赏着这仙境美景。直到美人完成收拾花瓣,都走到设计院的大门边了。才如梦初醒,箭一般地冲下楼。
但是箭射空了,等他下得楼来,美人早已不见了影踪。那一年,他过得更加愁云惨雾,每天不晓得到窗户口看多少次,就差要和守门的老头交换工作岗位了。等木棉花再次盛放时,孙东强干脆写了个布条挂在木棉树上:去年今日此树中,木棉人面笑春风,人面不知何处去,木棉依旧笑春风。
布条随着春风飘扬开来,却并没有美人闻风而至,倒是设计院上上下下给笑了个天翻地覆。小伙子孙东强一下子成了设计院的名人,还有外单位的人为了一睹其容慕名而至。只是依然没见他期待的人儿,孙东强对广州的憎恨又多了一个强有力的理由。
在孙东强以为今生不会和梁佩如再见时,一个闲暇的午后,他路过院长办公室,发现办公室的门是开的,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发现院长不在,有个女孩在窗前站着,应该是找院长办事的人吧。那个女孩粉色衣衫,长发披肩,天啊,是她。
对于这从天而降的感情,阿如似乎没有选择,仿佛全世界有着浪漫情怀的人都会对阿如喊:在一起,在一起。
孙东强和梁佩如的感情故事还没有开始,情节就已经很荡气回肠,跌宕起伏了,到他们拍拖了,到反而显得平淡无奇了。就像童话故事一般结束在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因为幸福生活就是日常的柴米油盐,没啥可说的。
他们平平稳稳地谈了近一年,偶尔也有些小争执,但那不过是夏日午后的雨,几分钟就来去无踪了。孙东强家早已看过梁配如的照片,非常满意,乐观其成。梁佩如也和家里提了好几次,但家里一直没有什么反应,他们家说话的是父亲,梁母从来就是应声的,梁父对孙东强是外地人耿耿于怀,死死不松口。逼得阿如放出狠话出家当尼姑去,梁父才权衡利弊,终于同意让上家里见见。
孙东强虽称不上玉树临风,但也高高大大,再加上单位真地很不错,他也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的道理,便花大本钱买了好些礼物。梁父本来是打算杀杀对方的气焰,赶走敌人的,结果变成立场混淆,敌友不分,喝到一块了,孙东强更是几杯马尿下肚,东西南北都分不清的主。两个人你一杯我一盏好不快活,期间梁父说:你们北方真是好麻烦,什么湖北,河北还有东北?
孙东强一听这么低级的错误,自己得好好地扫扫盲,便开始给准岳父上地理课,告诉他不是珠江以北就是北方,而是长江以北才叫北方,还有东北是三省和湖北不可以相提并论,再顺带阐述了一下什么叫中原还有黄河的具体位置。
梁父给听得头头是道,不停地称赞:你懂得真多啊!来我们再喝,阿如,去楼下再买个烧鸭回来。
阿如收到指令,开心坏了,连伞都忘了拿,就冲进了雨里,她打包了一只烧鸭外带白云凤爪,还绕道买了两斤活的花甲,身上几乎全湿了,才回到家,可是家里却不见了孙东强的影踪,只有老爸一人在喝闷酒,阿如有些晕了:这,唱的是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