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s Vegas的烟云往事

在拉斯维加斯遇到两位台湾裔的朋友,也不知从什么聊起的,竟然聊到了钱家三兄弟,让我记忆的流水哗啦啦地倾泻了出来,Las Vegas,这个留下了我青春最美好两三年的年华之地,如今每每再来,总是让过往的记忆浸漫心头。

与钱氏三兄弟的缘分始于故乡南京,那时我偶尔客串晚间外宾观秀的英文报幕,有几次在后台遇见了钱氏三兄弟, 他们的手技精彩绝伦,在国外屡屡得奖,是江苏省杂技团的一面金牌。钱家老大稳重不大与人搭腔,很有世界冠军的派头;钱家老二亲切和蔼,大家见了会礼节性的点头微笑;钱家的老三是异数,好几次跟在我后面跟我东拉西扯地乱聊天,可能他的年龄与我的相对比较接近,所以我记住了老三, 每次演出只要看见他,总会在后台聊上几句。

然后, 我出了国,便也把家乡的那出杂技表演忘得干干净净了。

忽然有一天,我忘了起因了,在Las Vegas就遇见了三兄弟和钱老二的太太还有钱老三的美国女朋友。我那时在内华达大学读书,他们被纽约大苹果杂技团邀请到美国表演,在热心人士的帮助和鼓动下,决定离团出走, 他们先去了佛罗里达,在迪斯尼表演了一段时间,然后就来到了Las Vegas, 想在这个娱乐天堂找一份生存之道。那个年代这种出走是挺惊世骇俗的,虽比不上胡娜事件,可在江苏省杂技团里也是一个不小的震动。

三兄弟都不懂英文。可不懂英文的钱老三也真有本事,惹上了一个美国女子,是美国杂技团的服装师,她也不懂中文,相互靠打手势和一本英汉字典,也能吵架吵得眼泪鼻涕一起掉。与我重逢之后,我被抓过去做翻译,她说他对他不够真心,常和别的女人打情骂俏……他说他现在一无所有,和谁都不可能掏心掏肺……再说下去他找不到词儿就骂人了,国骂也出来了,我头疼了,几次下来就不愿再做他俩的翻译了,让他们自己继续翻字典去。但这仅仅的两次翻译,我还收到了这个美国女子送我的礼物,她亲手做的一对儿黒色段子面料缝制的枕头套,那会儿觉得枕头套是黒色的怪怪的,一直压在箱子底,不久前家里来客人,找出来一用,哎呀,真好用,摸上去滑滑的手感,看上去也是酷酷的时尚呢,我发呆了好一会儿,想到那个美国女子的一片痴心不知道最终落在了何方?

到了美国的钱老大也继续耍酷,能不说话尽量不说,偶尔说几句,都是悔恨满心,因为老婆儿子都在中国,这下好好一个家庭被拆散了,本来还挺有官运的他这下只能在美利坚到处流浪了,老婆也是杂技团里的一枝花,现在连累到只有坐冷板凳没有上台的机会了。最开心的是钱家老二,老二本来就是一个不大喜欢与人相争的人,好也好坏也罢,有哥哥顶着,他和他美丽的妻子在一起就足够了,虽说他的妻子想他们留在国内的小女儿,常常一提就掉泪, 但是美国那会儿确实在很多方面是令从太平洋彼岸过来的人惊艳的。钱二嫂是那种典型的南京女子,大眼睛,甜美的笑容,大嗓门,直心眼儿,身材高挑,总让我暗自奇怪她怎么会找了个子不高也相对比较老实木讷的钱老二的,总觉得她应该与稳重有领导感的老大才相配。

那时,三兄弟在Circus Circus里表演手技,薪水并不高,所以他们还在一家中国餐馆里打工,兄弟仨厨房里油锅、抓吗、切菜,二嫂在前台端盘子,不仅赚钱,而且常常会把餐馆里多余的春卷、炸鸡之类的带回来,休息日,二嫂会卤点鸡大腿之类的让我过去打牙祭,我那会儿穷学生一个,乐得过去蹭饭,更何况还是带着家乡味的中国菜呢。

我有时还会带美国同学一起去他们家吃饭,老美同学吃的津津有味的,二嫂挺高兴的,不过,高兴完了不忘叮嘱我别找老美男朋友,还是老中男人好!她真的像个姐姐那样非常爱护我,这份友情也是我Las Vegas珍贵记忆中的一抹暖色。

后来我老爸从中国来探望我,因为看到我母亲给我写的信而闹别扭,深更半夜就跑到钱家与钱老二夫妇控诉我老妈的“滔天罪行”,二嫂听了一面之词,就来教训我说我不该与母亲联系让父亲生气……我也不是个能让人教训的主吧,虽说没与她辩,可心里很不痛快,觉得她不了解情况乱发言,兼多管闲事,可能就是从那时起,我慢慢开始与她疏远了。等我父亲回国后,他们买了一栋别墅,在今天Las Vegas新的中国城附近,那时Las Vegas十万出头就可以买一栋三间卧室的独立屋了,他们搬了进去,离我们大学这边也远了,加上钱老大邀请我做他们巡回演出的英文翻译我没接受,我可是个乖乖学生,怎能翘课跟他们去开大篷车呢,就这么慢慢疏远直到我毕业搬去了加州。

一年多后,我回到Las Vegas结婚,那时只想办个简单的婚礼,婚礼上只有两对主动要求参加的朋友加上公婆,我这新媳妇疲于奔命应付满眼挑剔的新婆婆,也根本无心请太多的朋友参加我的婚礼,谁知道婚礼后的第二天我和新婚夫婿在Circus Circus里看表演,竟然就那么巧碰到了钱二嫂,二嫂得知我们来结婚的,眼里有种没被邀请的受伤,她那知我哪会儿的想法呢,那是最后一次见到她。一别二十五年就过去了!

再听到钱家三兄弟和钱二嫂的消息,忽然觉得年轻时的事情真好笑,都是些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和感觉呀,竟然就把那曾经的温暖和友情压在了岁月河床的鹅卵石之下!听说钱老大的妻子在不少年后终于带着孩子出来了,可是一进美国的家门就发现家里有了别的女人……这样伤心的故事我已经听了好几个了,往往都是稳重老实的男人让人下巴掉下来,大多数女子都会选择离去,哪怕仅仅为了自尊,可我衷心敬佩从没见过面的大嫂却为了孩子忍辱负重地留了下来,听说今天他们夫妻依然相守在一起,且孩子也很有出息,过往地痛都值了!老二和二嫂也相携至今,老三桃花运总旺,却也早已结婚生子,似乎都还算是喜剧。

告诉我他们今天现状的朋友说我:“你如果将来来Las Vegas住,朋友不就是现成得了吗!”可不,人生往往如此,你走着走着就回到了原点,原来一切都没走远,曾经遇见过的或者说命里注定的那种缘分是不会轻易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