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成都,心灵深处最温暖、甜蜜的地方,我离开她已四十年了。人生的轨迹往往是不可 预测的。当年青春年少的我被发送到农村“插队落户”,怎知就由此开始了与故乡的长久离别?上大学、工作、出国,一步步远离,一天天想望。故乡有亲人,有故交,更有刻骨铭心的记忆。
儿时的家住在成都新南门外,是人烟稀少僻静的郊外。一条蜿蜒的泥土小路,经我家所在大院门前,通向母校成都七中。土路的尽头是成都一所著名的高等学府 - 大门两旁两块白底黑 字的竖匾写着“成都工学院”、“成都工学院民兵师”(每当看见它们,年少的我心中便荡起激情与向往)。
小路是忙碌的。每日晨暮,背着书包的学子们,或步行或骑车,匆匆往返;梅雨天时,头 戴草帽的赤足农人,推着吱吱呀呀的鸡公车,留下泥泞的车辙;夏日黄昏,小路两旁藕田 硕大的荷叶下,呱呱的蛙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直到一九六五年,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取代了这充满诗情画意的小路。平坦的柏油路成了我和姐姐练习骑自行车的理想场所,马路上偶尔驶过的卡车并不妨碍我们的飞速向前。这宽阔的柏油路不断伸展、伸展,听说直到火车南站。于是,假日里朋友们结伴,自由自在地溜达在这空阔的马路上,尔后从跳伞塔高高 的平台上跃入沙坑,躺卧在松软的沙土上,仰望蓝天、白云、艳阳,在一片静谧中做着各自瑰丽的人生之梦。
很久,很久,这条柏油路没有公共汽车通行。周末进城,须步行约十分钟到新南门。“新 南门”并无城门,一个不大的广场,四周环绕着小商铺和菜市场。商铺有着黑色木板条门脸(当然,它们当中的不少在“文革”中变了脸 - 由黑变红),早晨开门时卸下,傍晚关门时放上。这种古老的商铺门脸实实在在地彰显着当年中国社会的传统文明。记得有一家 妈妈常带我们去量体裁衣的缝纫店,店内那高高平滑的木柜台、长长厚重的木凳,让我至今难以忘怀。街角有一家水果铺,一次妈妈带我们姐弟去买水果,不料店主对刚上小学的 小弟格外热情招呼,并对我们介绍说:“这是我的老主顾!”我们若有所悟,而小弟却早已逃之夭夭。
从新南门可乘公共汽车去春熙路、盐市口、人民南路等商业中心,但大多时候,爸妈总是带着我们步行经丝绵街进城。丝绵街,宽可容两辆汽车并行,长则从新南门直达东大街。 柏油车行道两旁是砖砌的人行道,一棵棵法国梧桐和一间间小店铺沿街排列。我们边走边 浏览沿街店铺,而后肩背手提,在市中心商场采购生活必需品。记得一次在盐市口,爸爸 买了一条烟,烟条从手提袋中伸出的半截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被拧断丢失,让全家人懊恼 不已。因为当年全市人民都在市中心的商店购物,商店中的人潮汹涌成了市区的一道风景; 倘若在节假日去逛店,定让你在店内浑身大汗、双足离地随人流漂移无法驻足(文革时期 凭票购物的空架时期应为例外)。
家乡成都是名副其实的小吃之都,大街小巷,小吃店铺“步步为营”。一间小小的铺面, 两三套桌椅,外加一个墙上挂着食牌的小柜台,小吃铺就可以开张了。大肉菜包、小笼包、叶儿粑、担担面、油茶 …… 热气腾腾香味四溢,以难以抗拒的魅力吸引着过往的 路人。记得一个华灯初上的深秋夜晚,阴雨寒风落叶满地,妈妈带我走进一家丝绵街上的小店,吃一碗醪糟汤圆,那么香甜温暖,那么惬意悠然!丝绵街与东大街相交处有一个小 小包子店,店主收银兼厨师是一位戴着眼镜、文雅的年轻小伙,包子现做现卖,坐等着看 他在一块门板大小的面板上熟练地揉面、擀皮、包馅,直到做成新鲜的肉菜包。那时年少 心高的我曾浮想联翩 - 他怎么不继续上学?为什么干这一行?做商贩不感到难为情吗? 然而从他的脸上看到的只有平静、坦然和敬业。多年后我在农村插队落户的日子里,曾回 想到这一幕,也真真切切地理解了什么是生活和命运。
时光飞逝,爸爸妈妈已相继离开了我,故乡成都也早已旧貌不再。而我,故乡的女儿,唯有用我的笔,写下点点犹新的记忆,作为永久的纪念。
秋韵 写于美国诺城 2011 年1月
司马冰 (2019-01-01 12:32:42) |
插过队的,同时代人。问好秋韵! |
秋韵 (2019-01-11 17:51:11) |
谢谢赏读,问候新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