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回到房间,自感有点儿兴奋。吃饭的当儿雄杰跟我说,我下周开始上课。《海德格尔和萨特哲学专题》安排在星期一晚上七点,《存在主义与马克思主义》则在星期五下午两点,都是三节课。之所以要把课安排在晚上,是因为临时穿插排课,学生的时间实在安排不过来,只好委曲高教授了。我说没事儿,什么时间上课我都行。何况你已经照顾我了,让星期一和星期五之间有三天的空隔,我可以就近随便兜风、旅游。好自由哦!(只是我还可以偷偷地回运城看儿子。没说出来。)
一块长方形镜子,就那么竖着,生生地硬贴在客厅南面的墙上。看来是用作专家的夫人梳妆的。此刻我站在它前面,发现自己的脸颊中心一带,有点圆圆的晕红了,还有一丝丝灼热的感觉。我知道这是常飞雨感染我的功劳。我虽还没有达到福楼拜笔下的爱玛那样,“某种神奇的东西”注入了我的体内,使我“焕然一新”,但我对他的回味和明天见面的期待,却足以表明我已然寂静沉沦两年的心,被他给轻柔地搅动了,叩醒了!
我洗澡时把水温打得低些,这样多少可以抑制一下我那过于跃动的神经。然后躺在床上,任自己浮想联翩:
我觉得常飞雨不错。但这并不意味着:我爱上他了,或者有可能会爱上他。不会的!我心里像明镜似的澄澈,宛如笛卡尔“我思故我在”似的清楚明白:我不会爱上一个没长熟的小白脸。因为在我的爱情史上——整整二十年了啊!还从没有爱过比我年纪小的未婚男人。从我20岁爱上第一个男人(他叫杨一波)开始,我的爱情生涯便一直有这样两个特质:一,他必定是有妻室的男人;二,他必定是成熟的大龄男人。我就像女作家乔治·爱略特一样,似乎对已婚大龄男人有一种天生的嗜好!——即便我不像有些传记作家把她描绘成“一只专门捕食男人的蜘蛛”那样。
我一眼就相中常飞雨,并好像在有意地挑逗他,不过就是冥冥中觉得,他长得不难看,他的外貌形象我能够接受,他的文化素养我能够包容或认同。说穿了,他不过是适合做我的买春对象,或按手机移动互联网上说的,“约炮”对象。我这几天一直在琢磨着,一到咸阳,就在网上搜索(我是从外国电影《elles》中得到启发的),先找到av电影网站,如果运气好,就会在电脑的右下角弹出一个视频,或点击某一张图片,可跑出来的却是一个网址。这样你就会进入“秦都视频裸聊”或“春江花月夜”之类的注册机构。然后开始注册、交费,这样你就可以约上“炮”了。
没承想,上帝眷顾我这个刚刚想到要买春的女人,用不着费上面这些周折——我真怀疑自己:是否有胆量或勇气,准确说,是否愿意降尊纡贵,或者撇下自尊于不顾,去在网络上或手机上,干这档子约炮的勾当。我现在毕竟是“哲学家”的身份呀!即使我再肉欲横溢,我再对男人饥渴难耐,我也很难下决心,直接去做这等而下之的约炮之事。当然,如果时光倒转二十年,哪怕十年,那又另当别论了——那就如同杜拉斯所宣称的,“如果我不是个作家,我就会是个妓女。”
就像苏格拉底的“雄辩术”竞技中,从纯粹的辩驳到剖毫析芒的分析那样,我也得为自己的买春,提供强有力的理由。要不然,读者您可能就会更觉讶异了!你这堂堂的大学“教授”,怎么荒唐或愚蠢到像男人那样买春了呢?再说,即使没有人直接谴责我,我也得自己说服自己,否则就会愧对我这么多年在哲学上的追求。要“堕落”,我也得堕落得有理有据。至少应该给自己一个人格上的安慰吧。
我已经40岁了。客观地说,是处在一个十分尴尬、甚或有点“悖论”的年龄段。这种尴尬、悖论的关键点在于:女人一生中最佳的爱情时光,已经离我远去了。或者仿照普鲁斯特的说法,我似乎已经到了“追忆逝去的爱情时光”的阶段了。假如我只有30或28岁,那充其量不过是个剩女,而且还是双靥浅笑、凌波罗袜、玉趾回娇,敢与菡萏争芳的剩女;可现在不同了。我即使再像通常人们说的——多半是恭维——风韵犹存、娇姿绰约、气度不凡,也不过在男人看来,是中看不中用的徐老半娘了;我如若再像年轻妹子那样含娇含笑,也不过是像萎蔫的玫瑰那样“宿翠残红窈窕”、“春似人将老”了;即便“老娘”我要尽其在我,把握当下——在我尚能“用阴道思考”(借用一句女权主义者的术语)的时候,我也很难达到遗世独立、凌空蹈虚的境界了。更何况,我总是自认在一般女人中鹤立鸡群,崇尚李清照的“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呢!
如上说得比较浮泛,有点抽象。若说得具体点,我现在就处在似乎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年龄段。“美人迟暮兮,岁晏孰华予?”岁月在渐渐迟暮,在翠减红消,不能不令你嗟伤哀怨!姑且算算我未来的爱情命运吧:40多岁的男人,会觉得我太老了!他们要搞外遇(哪怕是头一遭儿结的婚),眼睛往往会盯在20出头的小妹子上;50多岁的男人,正是男人中的绝佳极品,偏爱的却也是20、至多30岁的女人(我的第三任情人乐为,爱我的时候,他51岁,我30岁);而60多岁的男人呢,按我现在的口味,又会觉得他们大了点。60岁男人之于40岁女人,远不能跟50岁男人之于30岁女人(如同乐为之于我)相比——尽管二者之间的年龄差是一样的。60岁男人,总体上说应该是个“衰品”了。即使60岁男人中,也不乏有毕加索那样的雄风不倒的精品,可那被你碰上的机率是万分之一的情况下,你怎能逮得着呢?
唉!我禁不住深深地叹息一声。上了个厕所,又在床上瞌上眼皮,再度反思起来。此刻我的脑袋就像一个忙碌的蜂箱,里面正孕育着关于为何买春的不成熟的思想之蜜……按我那进化心理学教授乐为给我私下面授的机宜(就是说,他从未在公开场合讲过呢):40岁女人,无论就其生理衰老还是爱情退化而言,与60岁男人是完全等价的,一模一样的!那这就意味着,女人活了40年,就相当于男人活过60年。男女之间这20年的差别,生理差别也好,心理差别(包括爱情差别)也罢,是进化来的,是自然规律决定的。大自然造出人类,就是这个样子的。它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无所谓对女人不利(因为卵巢萎缩闭经,反而使女人身体更健康长寿),也无所谓偏袒男人(因为总体上男人比女人早死7、8年)。大自然的这种“自然选择”是最公正的。她不过是要警示我们女人:你们要把20年的青春或花样年华,当作40年来过!你们要在20年——20至40岁——享有爱情的最佳时段里,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地享受爱情!
在这个意义上讲,我已经是够幸福而又幸运的女人了。我已经享受过作为情妇的女人20年的纯粹爱情了。如果说我今天对男人还有欲望的话,我可以把它看作是对男人纯粹的性欲望(就我的情况而言,这种性欲大抵可以持续到50岁),一种纯粹的性交易,一种基于纯生理需要的性游戏。我要的不过是一个令我惬意的性搭档。甚至我还不想用,或不屑于用“性爱”这个词——大凡性爱,总是或多或少有情感的因素在里面的吧。就像我在看av电影时所体悟到的,在有的片子上,如果性交的这对男女相貌相配、年龄相当,你就会看到他俩会出现眼神交流、身体互动,甚至情意绵绵的场景,而且这在女人那方还更加明显;可是,如果那男人又老又丑,又贪婪又虐狂,则性交的女人那方就相当被动,全然不是享受,而是无奈的勉强、甚至难耐的痛苦了。自从我十年前学了进化心理学,我就开始相信,性与爱情是可以分离的,只是我还不愿意将这种分离的可能性,转化为自己生活中的现实性。故此,在女人的特定发展阶段上,偶尔尝试一下无爱而性的买春,这在哲学理论上,是完全说得通的。在现阶段,我从人生发展战略上开始实施买春的计划,应该是恰逢其时的。
想到这里,慢慢地,我脑子里的神经元开始自我抑制,我的思维活动,仿佛也进入了最深层的、更幽暗的一个台面上……
……我和一个男人,先是情意绵绵的,后渐入佳境开始做爱。我不能确定他是谁,连似曾相识的感觉都不一定,但觉得他是可信的。他年轻可爱,非常爱我。我特别能肯定的是他爱我!我们面对着面搂着,我在他上位。我试图让他的那个慢慢地进入我,可因为快感过于强烈,我有明显就要高潮的感觉,但我不想此刻就上来直冲顶点,我想要快感持续的时间再长一些。我也知道怎么样延迟、迟缓。我把他的那个,先进来一点点;再慢慢又进深一点。那种心理上的快感的体验,好像比我平常清醒时的做爱,还要明显,还要强烈!只觉一股幸福的暖流,顿时充溢着我的整个身躯,久久地不能消弥。然后我又轻轻地把他的那个放出来……
这时,我好像成了一个旁观者!在看着我自己的性活动!因为我看到了我的全身,也看到了我的下面,殷红殷红的,很有点胀大。我也看清了他的那个,也是红色,但显然颜色没我的深。先是呈疲软状,后来我慢慢地全包式的轻吮,一次又一次。我看着,他的那个变直了,我感觉畅快极了。而且我当即意识到,我一点也不怕不卫生,因为我清楚地记得,我是刚刚把他的那个放出来的,应该上面多少带有点儿细菌。但我不怕。我感到他真的爱我,为了我,他可以付出一切。后来,他居上位,又开始插入式舞动,我的快感也很明显,但一直都没有向高潮冲刺。因为在此过程中,好像一直还有人在外面——透过玻璃——看得到我们似的……
我从梦中醒来。天还才蒙蒙发亮。这梦,让我好生奇怪!我在梦中怎么成了一名“旁观者”?我怎么可能看到我自己在做爱?少见!我即刻爬起床记下这个梦,试着作点分析。这是乐为教给我的,十年来都让我获益匪浅。纵然我不能像梦精神分析家那样,解析出我的梦的微言大意,但记写自己的梦,已成为我作为情妇的生活方式的一部分。至少你可以充实自己嘛。你既打发了时间,又有助于认识自我;还学会了享受孤独,学会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