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王子岛

悲情王子岛 [中篇小说]

文/姜尼

(一)

关松林和郑红已经结婚二十几年了,两个人从大学时代相识,虽有风雨坎坷却也基本平顺,都已成为各自单位的业务骨干。关松林前不久刚被提拔为公司总经理,郑红前两年也成为公司的审计总监,事业上颇为顺利。这些年也是他们成绩最大的几年,经济上也明显改善,在市中心买了一套近二百平米的大宅自住,还有一栋公寓出租,生活水平已是上层中产,生活得颇为滋润得意。

关松林和郑红有一个独子叫关锦鹏,长的文质彬彬,很有关松林年轻时的样子。郑红对儿子的爱护已经到达了有些病态的程度,每天的生活从餐餐饮食到衣物增添都亲自安排,而且对儿子的交友严格掌控。关锦鹏是郑红的生命,是所有的希望所在,容不得丁点闪失。郑红对关锦鹏的前途早有安排,就是出国留学,移民,在一个美丽富庶的国度扎根。国内风云变幻的社会环境很令人不安,保不准什么时候就突然命运多舛,一败涂地。

关锦鹏大学二年级的时候交了一个女朋友,是他的同班同学叫赵晓丽。晓丽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细眉大眼,是典型的东方美女。锦鹏对晓丽爱的如醉如痴,真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地步,早早地就开始盘算着和晓丽共筑爱巢,天长地久。然而晓丽的家庭很普通,父亲已经过世,母亲也下岗,还有一个妹妹。全家人就靠母亲一点儿微薄的退休金生活。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晓丽早早地就体会了生活的艰难,每个假期都去做暑期工贴补家用和挣自己的学费,尽可能减低家庭负担。也许因为贫困的缘故,晓丽对与锦鹏的感情格外的珍重,无微不至地照顾着锦鹏,盼望有一天能够把这份感情化为善缘,有一个可以依赖终生的港湾。

然而晓丽对于郑红却是完全不能接受的,这个女孩就是把她的儿子拉向深渊的狐狸精,是儿子前途的毒药,必须彻底铲除的。郑红也意识到两个孩子感情笃深,拆开可能不太容易,所以她要让儿子尽快出国留学。只要天各一方地分开,时间长了感情就会淡漠,锦鹏也许会找到更门当户对的女朋友,儿子的前途自然会一派大好。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郑红终于在锦鹏大学三年级的时候联系好了自费留学,锦鹏可以在九月份进入加拿大王子岛大学入学,学习金融管理本科专业。由于是国际生,留学费用非常昂贵。每年的学费就达两万五千加币,食宿差不多又是一万多加币,这还仅仅给锦鹏租了个费用最低的学生宿舍。一年下来就是近四万加币,大约和二十万人民币。尽管关松林和郑红在国内都是高薪白领,但如此高昂的留学费用着实让郑红伤了些脑筋。然而为了儿子的前途,郑红已经孤注一掷,只能前进,不能后退。为了凑足学费并让儿子在国外能相对舒适的生活,郑红卖掉了那套出租房。这套房子在市区边缘,有幸于坚挺的房市,这套房子虽然面积不是很大却卖到了一百五十万的高价,锦鹏四年的留学费用基本落实下来。

锦鹏的海外留学似乎相当的顺利,孩子入学后也是刻苦学习,经常有考试成绩好的消息传来,让郑红夫妇也相当欣慰。可是对儿子的思念一直折磨着郑红,以至于经常夜不能眠。郑红每个周末都必须和锦鹏视频聊天,毕竟这个孩子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她真不知道孩子到底能不能独立生活。每次聊天都要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郑红从吃穿到上课,事无巨细都反复询问,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宝贝儿子有什么闪失。尽管如此,对儿子的思念之情还是让她感到痛苦不堪,郑红决定去王子岛看儿子。



(二)

已经两年多没有见到儿子了,郑红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再有几个小时的飞行就能见到日思夜想的儿子了。孩子适应那里的生活吗?是胖了还是瘦了?学习成绩是那么好吗?这个孩子会不会只是报喜不报忧呢?视频上的影像总觉得不真实,必须亲眼看到孩子。毕竟是父亲,关松林倒是坦然的多,孩子也不小了,应该给孩子足够的自由空间。郑红对孩子过分仔细的照顾,松林真的不以为然,但他知道郑红的脾气,所以从来也不会说些什么。

王子岛是加拿大西部大西洋中的一个美丽岛屿,居民以英裔移民为主,少部分地区居住着法语居民。由于紧靠大西洋,海产品丰富,尤其是龙虾在这里非常便宜,已是各个餐馆的主打食品,最为游客们喜欢。王子岛大学是一座著名的综合大学,其商科一直处于世界大学排行榜的前列。这里毕业的商科学生一般都会在大公司找到相当不错的工作。松林夫妇对于儿子的专业选择非常满意,对儿子的就业前景更是充满希望。

锦鹏的学生公寓在距大学不太远的一座山上,是一栋五层高的公寓楼,锦鹏的宿舍在二楼面相大海的一间。为了见到儿子方便,郑红就租了距儿子宿舍很近的一家旅馆。从旅馆到儿子宿舍大概三、四公里的路程,开车不过三五分钟,走路也就二十分钟左右。松林夫妇正直中年,身强力壮,精力充沛,每天郑红至少要在旅馆和宿舍这条路上走两个来回。虽然有些疲惫,但是能和儿子在一起的好心情让郑红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每天在这条路上奔波着。

从锦鹏宿舍到旅馆这条路上风景很美,能远眺大西洋。看着这波涛汹涌,一望无际的大洋让人视觉开阔,心旷神怡。尤其一处拐角处,是悬崖绝壁,下面几十米处惊涛拍岸,从上往下看有些头晕,不禁有些颤栗。路边拦着一排木栅栏,一个大大的牌子上写着“DANGER”。每到此处郑红都会加快脚步,赶紧走过去,惊恐的心才慢慢平息下来。

时间匆匆地过着,转眼松林夫妇已到王子岛两周了,郑红每天奔波在旅馆和锦鹏宿舍这条路上,给锦鹏洗洗涮涮,每天变着花样给孩子做好吃的。松林则有时候和郑红一块儿去儿子宿舍,有时后在旅馆里上网联系国内单位。由于松林是公司主要负责人,似乎短期内总经理办公室搬到了王子岛,松林每天忙的不亦乐乎。

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松林忙完了国内的业务像往常一样等着郑红回来,三个星期的假期马上就要结束,过两天两人按计划就要回国了,松林已经开始准备回国的礼物等等。晚上七点了,郑红还没有回来,松林略感诧异,平常这个时间郑红应该已经回到旅馆了。又过了一个小时郑红还是没有回来,松林有些着急了,拿起电话问锦鹏。锦鹏说妈妈已经离开宿舍一个多小时了。这段路最多只用半小时,可两个多小时了,郑红还没有回来,一股不想的预兆突然袭上心头。松林马上叫儿子赶紧过来,如果你妈妈再过一小时还不回来我们就要报警。



(三)

晚上十点了,郑红还没有回来,松林预感到事情不好,于是打通了911。很快一辆警车来到了松林入住的旅馆。从警车上下来两个警官,一个是高大的白人警官文森特,另一个是他的搭档具有华裔背景的赖警官。赖警官虽是华裔,但早年随父母从香港移民到加拿大,只能说广东话,所有的沟通大家只能用英语。松林的英语要比郑红差更多,与警官之间的沟通主要靠锦鹏当翻译。警官们仔细听询了松林父子的事情原委,告诉他们将去郑红走失的路段盘查。二十四小时内假如郑红回到旅馆,请他们立即通知警方。警察们走了,关氏父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结婚二十几年了,这是第一次妻子莫名失踪,松林的感觉非常坏,默默地坐着,一言不发。锦鹏看着父亲,表情沉重。小小的房间死一般寂静,令人颤栗。

两天过去了,警方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关氏父子更是心急火燎、如坐针毡。松林时不时感到头晕头疼,他知道血压又高了。他们已经不能继续在屋里等待,否则这死一般的寂静会把人逼疯。松林和锦鹏印好了“MISSING PERSON ,HONGZHENG” ~(失踪,郑红)的广告牌,两个人举着印有郑红相片的广告,站在郑红曾经经过的路口,希望过路的行人或是司机能够提供线索。

王子岛的街头几乎没有行人,只有一辆辆车飞驰而过。当车流被红灯拦下的时候,司机们看着这一对儿可怜的父子只能报以同情的目光。没有停下来说话的司机,没有线索,只有一对儿像木头一样沉默的父子一天天地站在那里。

王子岛大学所在的社区是一个非常安全的社区,多少年都没有犯罪的事情发生,这里的人们已经习惯了近乎夜不闭户的生活环境。然而,有人离奇失踪的消息迅速在社区传播,人们突然觉得如诗如画像天堂一样的社区,原来也有罪恶,非常危险。

失踪人口的坏消息对华裔社区造成了不小的冲击。这里的华裔社区主要是九七香港回国后移民加拿大的香港居民,大陆的技术移民和近年多起来的投资移民。总之华裔社区的文化背景普遍较高,是一个相当安静,很少新闻的族群,甚至对大选都漠不关心。突然的人口失踪事件彻底打破了华裔社区的平静。

最早来看望关氏父子的是华人教会的张牧师。牧师和师母特到松林的旅馆给他们祷告,愿神保佑郑红能平安归来,并鼓励他们父子去教会。松林对基督教实在没什么兴趣,但在举目无亲的异国他乡,最困难的人生时刻能有人这么来看望,却也让松林非常感动。张牧师发动教会的弟兄姊妹帮助他们父子四处张贴寻人广告,有的公交车上也贴了寻找失踪人口的广告。整个社区都行动起来了,所有人都知道有个叫郑红的中年女人离奇失踪了。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还是一点儿郑红的消息都没有。



(四)

王子岛一直是个非常平静的城市,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刑事犯罪。王子岛的警察工作也很兢兢业业,其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维护交通,这里的居民有时候也取笑警察除了开罚单就没有什么其他的本事。郑红的失踪是近年来最大的一起刑事案件,警察们也随之忙绿起来。

文森特和赖警官开着警车把郑红每天必走的那条路走了很多遍,没有发现任何车祸或者其他可疑的迹象。说实在的那条路上汽车和行人发生车祸的几率几乎没有,因为人行道与机动车道间还隔着绿化带,除非机车失控冲上行人道才有撞上行人的可能,这些天也没有发生一起车祸报案。假如有机动车失控譬如酒驾冲上行人道必然会在绿化带上留下痕迹,整个路段安静整洁,根本没有任何车祸迹象。

警察们开始怀疑报案人是否存在问题,刑事案件中情侣之间相互谋害的案例不少,这多半都是感情因素譬如某一方第三者的介入,经常会出现铤而走险的情况。关松林是中国一家企业的老总,难免会出现婚外情。假如第三方逼迫太紧,也许关松林会利用在国外的这段时间制造离奇的失踪事件。于是警察们把关松林列入主要怀疑对象,对其背景及在王子岛的行踪仔细地研究。

然而对王松林的怀疑很快有了结论,因为旅馆录像清楚地看到郑红早上离开旅馆,而关松林那一整天除了在楼道和餐厅的影像外根本就没有离开旅馆一步,也就是说关松林根本就没有作案的时间。排除了对关松林的怀疑,整个案情失去了线索,变得毫无头绪。

几天后警局突然接到一个钓鱼人报案,说在悬崖底的礁石堆里发现一具女尸。警察们迅速赶到现场,发现女尸卡在了两个巨石之间。平常这里海浪较大,一般情况下所有的漂浮物都会冲刷干净,由于尸体正好卡在石缝间所以没有被海浪冲走。尸体是一亚裔中年妇女,很明显是从悬崖上坠落而亡,死亡已经有三四天了。警官们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已确定这具尸体就是失踪多日的郑红。

案情有了突破性进展,因为发现了尸源;尸体的确认更是简单,因为死者口袋里的护照清楚写着“中国公民郑红”。一旦确认了尸体身份,案件的侦破就变得势如破竹。

首先尸体完好,没有性侵害,性侵害案可以完全排除。死者的随身物体齐全,手袋还挎在死者手臂,手袋里钱包、证件都在,钱包里没有财物丢失,所以排除了抢劫和谋财害命的可能性。这期间这个路段也没有发生任何车祸,也排除了车祸坠崖的可能性。

那么会不会死者是不小心失足坠崖呢?警察们很快排除了这种可能性,因为悬崖边的路障很明显,大大的“危险”标志清清楚楚,正常情况下行人根本不可能跨过危险标志失足落涯,除非那人不想活了自己跳下去。

很快警察们就排除了郑红自杀跳崖而亡的可能性。郑红家庭生活顺利,万里迢迢来王子岛看儿子,每天都到学校宿舍帮儿子打理事物,非常忙。而且每天能和儿子在一起,郑红非常地快活,根本不存在自杀的动机。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郑红是被人推下悬崖的。

死者的丈夫关松林每天都在旅馆在线打理中国公司的业务,郑红失踪当日旅馆录像记录明确显示关松林从来没有离开旅馆一步,根本不存在作案的时间。于是一个有作案时间,也可能有作案动机的人物浮出水面,就是死者的儿子关锦鹏。



(五)

关锦鹏很快被拘捕了。

第一天提审关锦鹏,文森特警官单刀直入地问道:“我们怀疑你谋害了你的母亲,能不能告诉我们你是否做了这件事?”

关锦鹏表现的很情绪化,激动地回复警官到:“我怎么可能谋害我的母亲?我是家里的独子,从小到大我的母亲最爱我,甚至卖了房子送我出国留学。我的母亲从中国飞到这里天天照顾我的生活,为我洗衣服,我最爱我的母亲,我怎么可能杀害我的母亲?你们警察为什么不去抓真正的罪犯,却在这里说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来浪费时间”。

尽管关锦鹏说的很激动,义愤填膺,但凭着多年的办案经验,文森特意识到这个孩子肯定有问题,因为他太激动,眼神恍惚,几乎可以断定这个孩子一定做了伤天害理的恶事。

文森特看了一眼这个有些神色慌张的孩子,继续说道:"我们找到了你的母亲"

关锦鹏有些诧异,惶恐的问道:"她还活着吗?"

“是的,她从悬崖上摔了下去,她受伤很重,不过还活着,现在正在医院里急救,是她告诉我们是你把她推下悬崖的”

关锦鹏突然丧失了自制力歇斯底里地喊到:“我没有想杀死她,是她把我逼的无路可走,是她逼着我离开我的爱人,是她逼着我离开家乡,是她逼着我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只能学习,她是罪有应得!”

经过一番劝导,关锦鹏终于坦白了杀死母亲的过程。那天郑红还是像往常一样来到关锦鹏的宿舍,帮助他打理家务。郑红还是像从前一样把锦鹏数落个没完,尤其当她知道关锦鹏的学习成绩并不是像他们知道的那样好的时候,郑红的唠叨和数落已经快成了暴风雨了。关锦鹏由于初到异国,英语没有过关,很多课根本就听不懂。可远在家乡的父母又整天催问个没完没了,于是就干脆撒谎告诉他们自己学习成绩很好。

王子岛大学有几个中国富二代,家境殷实,周末大家寂寞难熬,于是就会几个人相约一起去赌场解闷。一来二去锦鹏染上了赌博恶习,并欠下赌债,自己无力偿还,就反复找父母催钱。这一段儿郑红在这里终于发现儿子大量汇款的去向,让锦鹏惊恐不已。而且郑红反复强调要减少锦鹏的生活费数量,一时间母子二人反目为仇。当郑红返回旅馆的时候,锦鹏主动要求送母亲,郑红倒是很高兴儿子能有此小心,以为自己的教育让锦鹏有所悔悟。二人行至悬崖边时,锦鹏突然性起将母亲推下了悬崖。悬崖下面风高浪急,锦鹏估计母亲尸体会被浪水冲走,抱着侥幸心里这些天一直佯装不知,陪着父亲四处张贴寻人广告,寻找母亲。

文森特看着眼前这个文质彬彬,心灵却如此扭曲的年轻人,说道:“其实我们发现你的母亲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很久了。你不后悔杀死你的母亲吗?她可是你的亲生母亲,给你生命,带你来到这个世界,抚育你长大,送你出国留学的母亲!”

片刻的沉默之后警官们等来的是近乎残酷的冷静回答,“我不后悔,是她逼着我做我不愿做的事情,是她逼着我的爱人离开,是她逼着我来这里留学,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如果她带我来这个世界却让我这么不愉快,我宁可不来这个世界”



(六)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关锦鹏因弑母一级谋杀罪成立,被判处终身监禁加驱逐出境,二十年不得保释!

关松林有些恍惚,神志不清。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走成这样?他的独子穿着黄色的囚服要在异国的监狱里苦度终生;而与自己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妻子竟然化作自己胸前抱着的一堆骨灰。他想与儿子道别, 毕竟那是他的骨血,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可他迈不开去监狱的脚步。

关松林一个人坐在回国的飞机上,面无表情,神色麻木。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引以为傲的家庭瞬间土崩瓦解,家破人亡。看着舷窗外浩瀚的蓝天,关松林想人生可能真的是轮回,上一世的仇人化作今生的儿子前来索债。那浩瀚的天宇之外是不是真有一位大能的天主掌控因果,恩仇并催。

关松林苦苦地思索,头已经很疼,却想不明白。

(本故事纯属虚构,若与生活中的某人某事有所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