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关于电视的那些事

 

一.

近日去一朋友家小聚。一见面,在台湾长大的友人惊呼,「好漂亮的发型耶,像Popeye中的奥莉薇。」「谁?」我一头雾水,从未听过的名字。 「Popeye, 一部美国电视剧。」 (后来知道,中文叫大力水手)。见我还是一副外星人的表情,另一位马来西亚朋友插嘴道,「你小时候没看过那个电视剧啊?」「小时候看电视剧?」这下她触碰到我的按钮。 「我小时候那个年代的中国,还没有电视呢。我是跟着收音机,听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长大的。」

说起那个没有电视的年代,收音机算是小孩子最好的朋友之一了。每逢寒假,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会为学生举办特别节目——教唱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为漫长的假期生活添些色彩。我和姐每天抱着收音机,极用心地一句句跟唱。两个月下来,整部剧中所有曲目如胶一般粘在记忆深处。偶尔,我们会扮演各自喜欢的角色,相互对唱。那种陶醉,不参杂一丝不知如何做多项选择的苦恼,简单而实在。

今日的我,时而会想,如果当年学唱的是唐诗三百首,我的文章会嚼出怎样的味道?我会用童年的陶醉去换取那种味道吗?

 

二.

上小学时,黑白电视进入我的生活。

「隔壁刘家最近怎么总是人来人往的?连住在另外走廊的小孩们,也经常拎着小板凳去串门。」我两眼睁得大大的,望着母亲。

「听说他们家最近装了台电视。」

「电视?」

「能看电影的。」

在自己家里看电影?那会是怎样的感觉?我什好奇、兴奋,好像那电视是我家的。毕竟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说,人对新鲜事物总是有憧憬的。 「我可以去看看么?」母亲向来不愿给人添麻烦。电视就这样悄悄藏在我的心底。

 

一天,刘家主人挨家挨户敲门邀请,「晚上来我家看电视啊,七点开始。」咦,奇怪,今天好像太阳从西边出来,我心里嘀咕着。终获母亲首肯,我兴奋得跳起来。提前五分钟,带上小板凳,敲响刘家的门。 「来吧,进来。」我静静地坐在小板凳上,仰着脖盯着五斗橱上的小盒子,跟书的大小差不多,黑白的,里面有人影晃动,跟电影一样,只是小了点。后来知道是9寸。不记得当时看的是什么。

七点整,各家大人陆续进入刘家。接着,电视上传出凄凉的哀乐声,演的是向国家主席毛泽东遗体告别仪式。场面极其严肃,小孩没一个敢出声。大人中有的悄悄地抽鼻涕、抹眼泪,看一会后静静离开…无知的眼泪啊,你岂知乌云即将驱散,迎来的将是黎明的曙光吗?

我感到极其失望,第一次看电视,带给我的是万般的无奈。我心里想着,「等有一天我自己有了电视,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小姑娘,难道你有了自己的电视,就可以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吗?」 我问当年的自己,「电视台不播放,你去哪里看呢?你是在寻找自我选择的自由吗?你若得到了那份自由,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是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三.

中学时,彩色电视上市。

经常听邻居小孩说,谁谁家买彩电了。彩色电视看起来效果自然不同于黑白,色彩鲜艳,影像逼真。何况尺寸也大很多。

「爸,咱家不买台彩电啊?」真希望熬过多年苦日子的爸妈,能享受一下自己的业余生活。

「现在没地方放,等你考完大学再说吧。」 一个五口之家,挤在不到20平方米的小套间里。晚饭后,当别人家电视剧主题歌高亢时,父亲总是把自己埋在书报的静谧中。直到我步入高中,父亲有机会调入省级政府机关做事,分到两室一厅的房子。我们家才购进第一台彩色电视机,东芝牌,18寸。那一年父亲47岁。

这台东芝,成为我们家步入小康生活的新起点。多年的艰辛日子总算被改革开放之风渐渐吹散。一出出港剧、台剧随之被搬上屏幕。潇洒倜傥的许文强与典雅淑女冯程程「上海滩」的曲折之爱,使多少人为之动情;「星星知我心」的单亲妈妈古秋霞、一个末期癌症病患与五个儿女间的感人故事,令多少人为之拭泪。

然而,更能搅动我心的,却是父亲那份朴实厚重、宁愿选择舍弃自我享受的爱。这份爱,陪伴我度过多少个被题海淹没的不眠之夜;这份爱,扶持我挤过那个千军万马簇拥的独木桥。在没有分数几乎无从谈生活的重压下,一纸大学录取通知书可以带给一个家庭多大的喜悦啊。然而,这一切都已过去,唯有那份爱永存心底。

 

四.

母亲的朋友帮忙提亲,说对方是学无线电的,在研究所搞电视线路设计,带领团队所做的电视设计曾获省级一等奖。对我这个只会背些之乎者也的文科女来说,自然崇拜有加。约会后方知,人家不仅仅会设计,还可以从厂里买些零部件后,自己组装成电视成品。这更令我眼镜大跌,一个文科脑,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些粗细不同的管子、零件,焊上一些针头线脑,就可发出动听的声音,显出迷人的影像。而那个自己组装的电视,成了大哥的结婚礼物。

「只是,」提亲的阿姨提醒我,「在工厂工作,工资可能低点。」 我是个不重物质的清高女,对钱似乎没什么浓厚的情愫,这自然也不曾为我的选择加添什么烦恼。毕竟两人还有会思考的脑、可工作的手。

如果当年的我,更偏爱香醇的面包,亦或盼望爱情与面包兼而同得,我会做怎样的选择?会有这段电视姻缘吗?还是会踏上另外一条人生路?选择,上天所赋予我们的多大的权利啊,结果均在一念之间。

 

五.

移居美国后,眼看着电视技术的日新月异,我家的电视也跟着代代升级。屏幕尺寸越变越大,频道越变越多,由原来的十几个变为几十个,甚至上百个。真不知这么多频道的节目,在人生如此有限的时间内,怎能看得完。生活在世界首富的国家,总觉得幸福指数并不与物质的拥有度成正比。或许面临太多选择,人反倒不知该如何做正确的选择?我是否可以让生活过得简朴些,选择从令人浮躁的现实世界中抽离出来,去享受生命中原有的那份宁静、真义,还有永恒?

(原文刊登于《世界日报》上下古今版2017年9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