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的另一边，李志超的心里也是同样在翻江倒海。事情虽然过去了几十年，小洁那呆滞的眼神他却一直忘不了。小洁的死因他也非常清楚，只是心里不愿意承认而已。他一直在告诉自己：“不怪我，不怪我，都是她自己想不开。”可是这三个月住在医院里，他真的是生不如死。他时时刻刻都在想，怎么样才能把自己弄死，可是他做不到。“报应来了，来了！这就是报应，这就是报应!”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喊着。
事情出得太蹊跷。三个月前的一天晚上，像平常一样，李志超在一个牌友家打完了麻将，又在路边摊子上吃了点烧烤，就往家里走。他过马路的时候，明明没看见有车，突然眼睛被一道灯光一晃，眼前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他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子一歪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 一辆公共汽车对着他就压了过来，他急忙往路边爬。还是没来得及，只感到双脚一阵剧痛，他大叫一声，全身摔在地上。他看到司机伸出头对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接下来的事，是他绝对没有想到的。本来从他双脚上压过的公交车，又慢慢倒了回来，他以为司机会停下来救他，就用手撑地，缓缓坐了起来，没料想那司机加快了速度，对着他又碾压了过来。
李志超在剧痛中醒来的时候，是在夜里，眼前一片漆黑，他努力地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他的眼睛慢慢适应了，看到街对面高楼里有灯光，他知道自己还活着。他感觉全身都像刀割一样痛，他想张嘴喊人来。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同时他发现自己两条腿都没有知觉，想动一动却什么也感觉不到。他全身一点也不能动，唯一能动的是他的眼睛。他想动动手脚，右手手指都有感觉，左手呢？双脚呢？他甚至连膝盖都感觉不到，一阵惊恐涌上心头：我废了，完全废了。他的意识又消失在黑暗中。
李志超再次醒来的时候，是白天。他看到一个白影子在床边晃，仔细看时，是个护士在换点滴, 后来他知道了她是小严。小严看见他眼睛睁开了，有些吃惊：“你醒啦？” 接着小严快步走了出去，很快就和一个医生一起走了进来。
他想说痛，却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医生伸出两个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问他是几个手指，他想说两个，结果发出的还是唔唔的声音。他急着想再说清楚，结果还是那可恨的唔唔声。
“哎呀，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看见医生摇摇头，叹气道。
他想问医生什么意思？可是不管他怎样努力，还是只能发出一连串的唔唔声，李志超彻底绝望了。他又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中，他感觉自己走在长江边，又像是在飘。他看见长江的水越来越少，最后成了一条很细的带子。他可以走到江中心了，江中心除了污泥，就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他一边跳着踩在鹅卵石上， 一边向远处望去，他远远看见一个东西沿着那细细的江流漂了过来，很快到了他面前，是一具女尸。那女尸流到他面前就横着停下了，他忍不住过去看看，他看到了小洁那双呆滞的眼睛。小洁慢慢坐了起来，怔怔地看着他，被剪得凌乱的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她嘴里喃喃地说：“我的头发，我的头发”，李志超吓得转身想跑，可是双腿却怎么也动不了，他急得大叫一声，这次他听到了自己的唔唔声，他再次醒了。
这次床周围围满了人。他看到了他老婆和儿子，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人。
“醒了，醒了。” 他听到好几个人都在说这同样的两个字，却有欣喜，也有遗憾，甚至还有厌恶。
他看见自己的老婆就在床边，他想对老婆说：“我到底怎么啦，痛死了，让医生给点止痛药”，说出的还是唔唔的声音。
老婆低下头问：“你想要什么，慢慢说”。
当李志超再次用唔唔来回答的时候，老婆有些吃惊地看着医生问：“他怎么这样了？”
医生摇头说：“没办法，神经撞坏了。可能慢慢能恢复，也可能永远是这样了。”
“哇，都这个样子了，还连话都不能讲了呀。” 老婆突然大声哭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李志超听到的，却不只是伤心，还有点要哭给别人听的意思。
“人都成这样了，你们看怎么办吧？” 自始至终都没问过他一句话，没朝他看一眼的儿子，对着几个西服革履的人说。
“二十万，二十万是我们的底线。” 有人说了一句话。
“底线！底线你妈个鬼，人都这样了， 二十万够干什么的？” 儿子大声吼道。
“安静点！ 安静点！ 要吵出去吵，这里是病房！”小严大声对着这群人嚷道。
“出去说，出去说。”一群人一起出了病房。
那些人出去说了什么，李志超一点也不关心。他用哀求的眼光看着医生，医生知道他的意思，给他加了吗啡。李志超又昏昏沉沉地睡了。
待续
| 牧童歌谣 (2017-06-27 12:41: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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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阳的小说写得好！ 节奏很快，很多社会现象和文革历史都在里边，欣赏！ |
| 海云 (2017-06-28 01:44: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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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人骂得不够狠，不会吵架哈。 |
| 春阳 (2017-06-30 03:05: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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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啦。 向你学习， 第一次写长一点的故事， 还是别人的事。 |
| 春阳 (2017-06-30 03:05:5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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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还在学习。 |